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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两个字是不是月亮的月、平安的安了,但我娘亲就叫这个名字,她死时也才二十岁。那时我四岁半,谷谷只有两岁半。半年后,爹爹太伤心了才想着和村里的人出去走走,于是和邹家的去了金国,带着我,本来是预计要在夏天去临洮府寻找外祖母的可是遇上了蒙古兵。”

他娘亲是不是被祖母捡来的,他不知道,大人们也不会告知他这些事。

但打他记事起,娘亲就一直眺望北方,她说那里有她牵挂着的人。

大人的事他不懂,况且那时他刚刚开蒙,不曾懂大人们的离愁别绪。

秦涓有些慌张,他是害怕林沉安不信他,紧张的连身体都紧绷着。

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舅舅。一个亲人。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过拥有亲人的滋味了。

他都快忘记了那种被亲人疼爱的感受了。

哪知在一瞬的沉默,在狂风席卷风沙的前一刻钟。

林沉安紧紧的搂住他,哽咽道:“我第一眼就觉得你亲近……”

他一生不算大胆,不敢从军,不敢做很多事,可昨日他却能用尽最大的勇气回头找这孩子。

这不,找来了一个外甥。

不重要了,这就是他的外甥。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风给他送来了平生最好的礼物。

一份幸福。

寻找了两代人的幸福。

*

可是,他们的欢喜没有持续太久。

沙暴降临了。

这样的沙暴他已经遇到多次了,他抵达押儿牵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灰蒙蒙的,甚至觉得脚趾缝里都是黄沙……

狂风袭来的时候,林沉安仍紧紧的抱着秦涓。

好在不是那种骇人听闻的龙卷风,不然他们都得命丧于此。

“……沉……舅舅……”

他轻若蚊蝇的喊了一声。

林沉安看着他,虽然沙暴这么大,他压根就看不清秦涓的脸。

这一刻,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竟然哭了。

或许是找累了,从他刚记事起父母就在寻找大姐和四姐,后来大姐回来是给他们一家最大的安慰,从五岁跟着他爹到处寻找四姐,直到他爹娘相继离世,四姐仍没有下落。

十五年,他找累了。所有的期待都被时光磨灭干净了……

这一刻,听到这一声舅舅,突然觉得圆满了。

“舅舅,我们快趴下,保护好水囊和粮食。”

秦涓正说着,林沉安陡然松开他,他爬向他的马,见水囊还在,才松了一口气。

沙暴持续了足足半日,至沙暴停下后林沉安将水囊和干粮重新绑了一遍,打了死结。

好在人和马都没事,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赶路。

*

刚认的舅舅,秦涓百喊不腻。

有事的时候喊,没事的时候也喊……

沙海的夜晚是难熬的,要担心沙暴,要提防蛇和一些毒物,还要注意陡降的气温。

*

终于,在沙海里继续走了五天,他们的水囊只剩下两个了,干粮只剩下肉干,而马儿吃的干草已经用完了。

他们要去寻找小河流,最好是有长草的浅滩。

为什么走了这么久没有看到人影,秦涓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到了夜里的时候林沉安会让秦涓喝水,只能喝一小口,而他告诉秦涓自己喝过了。

如此再走了两日,秦涓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一个可能。

夜里当林沉安睡下了,他检查了剩下的两个水囊,有一个水囊有一个是空的。

两天前他们就只剩下一个水囊了,而舅舅跟他说还有两个水囊,这两天舅舅压根就没有喝水……

看着不远处睡在篝火旁的男人,秦涓的眼眶胀的生疼。

*

次日再行半日,依旧没有看到草地,更遑论水源了。

秦涓想如果方向没有错,他们本来最多只需七日就能抵达可失哈儿境内了。

何况他们赶路的速度很快。

为什么会这样?

莫非是走错了……

秦涓立刻想到,是前几日遇到了两次较大的沙暴的时候,他们搞错了方向。

“舅舅,我们可能已经走过了。”他的意思是他们已经经过可失哈儿了,但方向发生大的了偏离。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走的很快,且押儿牵到可失哈儿不可能有这么大面积的沙漠,他十一岁从这里走过的时候没有花这么多天。

所以极有可能他们已经走过可失哈儿,到了可失哈儿东北边的沙漠。

若是没有反应过来一直向东北偏离,他们会进入死亡之海的内部,那里方圆百里全是沙子,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在那里扛住十几天,若是真走进去了,他们是会死在那里的。

死亡之海的中心就是塔里木盆地的核心地带。

太可怕了,如果没有反应过来再多走一日,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林沉安听了秦涓的解释也觉得他们是走了东北方向,所以他们这两日一直在往沙漠最深处试探?想到此处,林沉安脸都白了。

“若我们向西南走,一定会有河流或者村庄的,我们应该错过了没有多远才对。”

不是秦涓笃定往西南走一定会有村庄,只不过是在赌运气罢了。

他们的水只剩下最后一点了,不喝只是为了给他们活下去的信念。

他们的体力及马的体力只能支撑他们走一到两天。

往西南走或者往西北走,只有这两个选择。

但西北,可失哈儿的西北是大阴山脉的延伸,那里高寒,牧民不多,村落通常很远才能见到甚至没有。

反正已经这样了,只能赌一把。

在往西南走了一整个白天后,他们又遇上了沙暴,这一次他们的干粮袋子遗失在了黄沙里……

那里面还有几块没动过的肉干。

好在最后一个水囊没丟,可是只剩下一点点见底的水了。

很有默契的,他们留下了最后一口水,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

时间在流逝,体力在消退,马儿越走越慢。

而黄沙依然像是看不到头一样……

让人晕眩的黄,让人绝望的沙。

太累了,秦涓想他可能真的支撑不下去了,他的马儿也是一样,疲乏的迈不开马腿儿,不时的发出几声可怜的嘶鸣声。

他该怎么办,舅舅该怎么办……

他不想死,更不想舅舅死。

终于他的马倒下了,轰的一声秦涓跟着倒在地上。

他没有听到舅舅在后面大喊:“秦涓……前面有草原,看到草原了啊……秦涓!”

在看到秦涓的马倒地,秦涓被抛出去的那一刹那,林沉安的瞳孔震动了一下。

“秦涓!”

他几乎是跌落马背,连滚带爬的朝着秦涓奔跑而去。

“秦涓!秦涓!秦涓……”

嘴角的血止不住的流,林沉安压根不知道秦涓到底伤到了那里,他只能本能的给秦涓擦血……

昏迷过去的秦涓,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他不知是过去的梦还是现在的梦……这个梦又是如此真实。

那一日,他一箭刺穿了博博怒的小腹,博博怒打了他一掌,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他会在临死前做这样的梦……

他还梦到了他亲吻了赵淮之的下颌。

原来死前他想着的人竟然会是……

赵淮之。

林沉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能哭过,他止不住秦涓的血,他没有带止疼的药,在被吓得失魂落魄之后,他抱起秦涓奔向他的马。

前面就是草原了,应该会有村落,会有牧民……

在狂奔三里路后,林沉安看到了零星散落在草原上的房子。

“救命……救命……”林沉安用尽剩下的力气大喊……谁能来救救他们。

若这个孩子死了,他的人生里还剩下些什么。

他说要过带秦涓去河西,他可以去给商户家敲算盘,攒钱开一家小私塾做个教书匠,他真心想养大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们还有好多好多想法,等攒够了钱,他们要去高丽找坐大船去宋国去,还要去寻找一个叫曲水桥的地方……

秦涓他才十三岁还这么小,怎么能这么小就死去。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你不准动站在那里不准过来,否则我们会射死你的!”一个老人架着弓对他大喊,虽然声音很吓人,但他浑身都在颤抖。

不久前来过一支军队,村里仅剩的几个壮丁都被带走了,还捎带走了一大半的牛羊,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十岁以下的孩子。

林沉安顾不得那么多,冲着老人大喊道:“我有钱……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老人颤抖的手随时都有可能射出那一箭,他盯着林沉安那双眼睛看了许久之后,他才问道:“你们不是兵?”

“我们不是兵,我们是在沙漠里迷了路的人,我们……”林沉安的嗓子已经哑到快发不出声音了,他仍然用尽力气大喊。

在僵持了许久之后,老人终于放下了弓,老人的身后不远处几个妇人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她们是在反对,她们不想让老人过去。

老人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让那几个女人回家去,或者站远一点,而他向林沉安走去。

“你下来,把你手上抱着的人放在地上。”在林沉安十步开外的地方,老人说道。

林沉安自然是不敢放下秦涓的,他也害怕这个老人对秦涓动手。

“你别担心,我不会杀他的,只要你不伤害我们,我是不会对你们动手的,但如果你是坏人,我一定会杀死你们。”老人说道。

林沉安沉默了一下,却是下马,按照老人说的,将秦涓放在地上。

老人笑了笑:“好了,现在我相信你了,官兵不会这么听话,逃兵也不会。”

原来林沉安说他不是兵的时候,老人担心他是逃兵,窝藏逃兵也是罪。

他们这种村子里绝对不能留一个兵。

只是秦涓还没有告知林沉安他的真实身份,他也是兵。

“这个孩子伤的很重,你把他抱进我家里吧,还有你的面色很难看……”老人说着往不远处的房子里走。

这是木塔尔村的老村长,七十多岁,会一点巫医之术也常常给村民们看病,村里的人都只听他的。

*

将秦涓放至榻上,老人让他的老伴去烧热水,他给秦涓检查了一下身体。

“他应该受过很重的内伤,不过有人用很好的药保住了他的命,但是若他因为年纪小,受到很重的外力袭击时还是会吐血,不过你别担心,他不会死掉的……我先给他用石头摩擦一下身体,等一会儿再喂他喝药。”

用石头摩擦身体,这种疗法林沉安闻所未闻?!

“你要相信他,他给人治了一生的病。”老村长的老伴端着热水进来,笑着对林沉安说道。

林沉安觉得他不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方圆几十里也找不到其他的村。

“你的脸色很不好,你先吃点东西吧,别太担心了。”老村长又对林沉安说道。

林沉安吃饭的时候就看到老村长将被热水烫过的石头放在秦涓身上。

他不太懂这种疗法,隐约觉得这和针灸有些共通之处。

奇迹的是,村长用石头给秦涓摩擦身体后,秦涓没再吐血了。

这时林沉安才放下心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木塔儿村长给秦涓喂了药之后,对林沉安说道:“他的脉象已经恢复正常了,只要等他醒来就好,你去隔壁那间房里休息吧。”

“多谢村长,我还想多陪陪他。”林沉安哽咽的说道。

村长能明白他的心情,便收拾好东西出去了。

林沉安用剩下的热水将秦涓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洗干净了,还是那个漂漂亮亮的孩子。

生的真好,越看越是个好孩子。

睡着的样子跟婴孩似的,单纯无害,不谙世事。

把秦涓打理好了,林沉安才去睡觉。

次日天刚亮,林沉安才刚刚起床穿好衣裳,正要去看秦涓。

这时木塔儿村长冲了进来神情慌张的对他说道:“你快躲起来,他们来抓人了!”

林沉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木塔儿村长往后院的方向拉去。

“躲进茅坑那里,你可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声音,但愿这次他们不会捎带走我们的牛羊,就不会来后院搜查了。”

林沉安这才明白是军队来抓人了,他问道:“可我外甥怎么办……”

村长答道:“他们不会动没有行走能力的人,你外甥还没有醒,他们不会带走他的,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你可千万躲好了不要出来,否则神仙来了救不了你!”

林沉安害怕的点点头。

*

村民们也发现了这一次来的军队和前些日子来的不同,这一次的装备好像很好,闪闪的,连马儿都穿了马甲,应该和上次来的不是同一支军队。

木塔儿村长对领队的人说:“我们村里没有壮丁了,只剩下孩子……”

哪知领队的那人却说:“孩子?我们正好只要孩子。”

“把村里的男孩全部叫过来。”他又吩咐手下的士兵。

“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老村长哆哆嗦嗦的说道。

“既然你不配合,那就让我的人进村去抓了,来人!”这人一喊立刻有一队人出来。

老村长跪下了:“你们不能这样,他们最大的也才十岁啊,你们不能这样,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们……”

“十岁?我们营有五六岁跟着行军的,十岁的已经不是孩子了。”马背上的人冷酷的近乎冷血的勾起唇角。

孩子们很快被士兵抓了过来,顿时一群追出来的女人哭声漫天……

“大人,还有一个孩子躺在床上,军医瞧过了是受过重伤,还没有醒。”士兵说道。

“这种事情不必和我汇报,我说了多少遍不能要的人带着是浪费粮食,清点一下人数,带走。”

“是。”

“不要,我不要去!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去!啊啊啊啊!”

突然一个孩子发疯了似的大喊起来。

老村长一看便知道这孩子可能是被抓来的那一刻被吓疯了。

“大人,求您放过他吧……”

老村长的话没有说完,那个孩子突然失心疯一般冲向士兵咬住士兵的手。

那士兵本能反应抬起一鞭子狠狠的抽过去,那孩子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一阵抽搐之后,再也动弹不得。

“我的孩子!孩子你怎么了!”女人冲了出来跪在那孩子面前大喊。

那孩子倒地后翻了翻白银,口中有鲜血流出来,蹬了两下腿后再无动静。

“死,他死了……”听到有人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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