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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兰却慢慢忧虑。

“凡人怀胎十月,夫君说,修士或有不同。但阿娘当年生我,生知竹,也不过是这些时候。如今已经五个月了,我肚腹中的孩子,却没有动静。我总是忧心,夫君劝我良多。”

白皎轻轻倒抽一口气。

他倒是知道,自己在阿娘肚子里耽搁了不少时候。但知晓这些的时候,他已经知事,可以活蹦乱跳。如今听阿娘说起,白皎才意识到,对当时的孟知兰来说,这恐怕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孟知兰说:“夫君总是不着急的,说古籍有记载,怀胎的时候愈长,孩儿的天分便愈佳。我听了,自然只能点头。当如此,也是一桩好事。”

白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试着找出灵剑。

他的剑,是爹爹搜集材料,请器峰的周峰主帮忙制的承影。

承影自然是好剑,白皎也算是一个“年少有为”的剑修。自然,比不上当年的楚人师徒雄姿英发,但依然引人注目。

他心虚,想:不过,这也实在不算达成阿娘的期望。

白皎略有懊恼。

孟知兰的声音仍然往下,若潺潺流水。

她说:“我想过了,无论孩儿如何,我都要对他关切,勿要像爹爹对待孟瑶那样。”

白皎眨眼。

她说:“只是孩儿,你么时候出生啊?”

白皎更加心虚。

孟知兰的音里,关于修炼的事情,慢慢减少。

白皎起先未曾意识到,到后面,孟知兰说起,她偶有闲暇,召出灵琴弹奏。百雀随之鸣叫,峰上云雾一清。她心情正佳,却觉得腹中绞痛。

白皎模糊地想:怀着我,对阿娘影响这么大吗?

孟知兰说:“夫君赶回来了,问我做了么。我照实说,夫君仿佛十分不悦,说我怎能这样不珍重自己。我还要反驳,说不过是一首《广陵散》,引起这样的事,谁能料想得到。夫君听了这,冷静许多,要我以后莫要再弹琴了”

嗓音还是慢悠悠的,有些惆怅,但也算接受。

孟知兰:“我听了这,自然一样不悦。但转念一想,夫君也是为了我们母子平安。我想通此节,觉得如此也好。只是孩儿,你还是快些出来。”

语气重回轻快。

白皎叹了口气,心想:看来阿娘的吃了不少苦头。

他通过这寥寥数语,仿若穿梭百年,重新看到怀有身孕的孟知兰。

孟知兰说:“夫君又给了我很多丹药。是的,我也不是瓷人,何必这样讲究?”

孟知兰说:“虽说筑基修士无需饮眠,但我有孕在身,总要疲惫,慢慢又有了日日睡下的习惯。这日醒来,看到夫君就在身边。我觉得安心,睁眼看他,发觉夫君在看我腰腹。他对阿皎甚是挂心,往后,也会是一个好爹爹。”

孟知兰说:“我与夫君说起阿皎往后的事,有意问他,阿皎是要修习丹术,还是随我修琴?夫君却说,他想要阿皎修剑。我想一想,觉得也是好事。往后一家三口在外,阿皎可以护着他爹娘。我这么给夫君说了,夫君仿若哭笑不得,说我怎能让儿子这般操劳。我却是理直气壮,说我是他娘,他是他爹,要阿皎护着,不算委屈。”

白皎心想:原来阿娘也有这样活泼的时候。

日子越来越多,经历了数个“十月怀胎”的时候,白皎却长得很慢。

白天权始终不着急,有他的态度在,孟知兰也不再心焦,而是安稳等待。

终于等到了白皎出生的时候。

白皎在玉简里听到了自己的哭声,也听到阿娘无奈地把自己叫“小魔头”,嘟嘟囔囔,说“不知道随了谁”——白皎轻轻“哼”了声,暗暗腹诽:阿娘是文静性子,那自然是随了爹爹啦!

他此前经历颇多心情起伏,到如今,觉得一切静好。

恰好,天色渐晚。白皎记起自己此行来的目的,是要给云清师妹寻摸合适的丹药。

他觉得自己该走了,又忍不住想多听一听。

这成了白皎所做过的、最让他庆幸,同时茫然,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始终不曾知晓的事。

从玉简里的音来看,孟知兰早早放下了年少时的一点情思,一心一意,把白天权看做正夫君。

她还会悄悄庆幸,说:“今日见到湘湘,与她说起从前事。湘湘和我抱怨,说她与知竹成婚之后,有颇多烦思,但总忧心自己计较太过,问我是否也有一样思虑。我安慰她,她看着勉强,但还是有些笑影。回头去问知竹,知竹却也和我抱怨,说他觉得湘湘脾气不好,是该改去。还对我说,‘倘若湘湘的脾性与陆师兄一般,倒是好了’,听得我又气又笑。方才又想起此事,夫君问我在想什么,我告予他,他定然觉得无聊,但还是听我说。”

一切安宁、平和。

白皎原先觉得,往后也会这样下去。

可这份安宁,却又戛然而止。

孟知兰的嗓音还是很克制,冷静,心碎。

她说:“阿皎三岁了,我记起从前,阿娘为我做过一个长命锁。锁上有灵阵,可以在我被人攻击时,将伤害转移给阿娘。我当时心想,何至于此?有了阿皎,才明白,原来阿娘是这般心思。”

她像是深深呼吸。

孟知兰:“要做此法,便要将母子之血混合。但我的血,和阿皎的血,不能混合。”

“——阿皎并非我亲生骨肉!怎会如此?!”

此言一出,百年后的白皎顿觉晴天霹雳。

他冒出了和孟知兰一样的困惑。阿娘怀胎那么多年,终于生下自己,生产时也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到如今,他的血不能和阿娘的血混合。

许是灵阵出错了吧。

白皎劝慰自己。

孟知兰的嗓音依然很冷静,说:“我要去问白天权,是谁换走了我的孩子?”

长久静默。

孟知兰去问了,而后,得到一个答案。

她一字一顿讲,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这么一来,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轻飘,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云上,时刻都会坠下,落入万劫不复。

孟知兰说:“原来阿皎不是我的孩子。”

她又安静半晌。

孟知兰说:“原来,我只是一个给白真人孕育骨肉的‘胎器’——我并未想错……他从一开始,就看中了我的。”

她此怀疑过的,成了。

她所相信的,俱是假。

孟知兰自是天地俱灭,百年之后,听到玉简中话音的白皎一样有难言惊愕。

正当此时,他听到一阵风起。有么东西朝他袭来,白皎下意识召出灵剑承影,挡在自己面前。

他听到“铿”的一声,白皎虎口发麻,与门口的白天权对视。

白天权看着白皎,视线滑到了他手上那枚玉简上。

那是白皎与父亲最大一次争吵。

他们冷战数十年,白皎质问白天权,孟知兰在玉简里留下的音是真是假。白天权看他,却说:“你知不知道,你娘从我这儿拿了多少东西,补贴自在峰?”

白皎听到这,牙关“咯咯”响。

他不能接受!不愿接受!

白天权淡淡:“你娘在你三岁时得知此事,往后却又有数十年,我待她如何,她待你如何,你又莫非不知?”

白皎愣住。

他浑身发凉,意识到:阿娘妥协了。

就像是孟知兰曾经点头,答应成为白天权的双修道侣一样。这一回,她一样点头,不做计较。

她用自己的,换回了家人的荣华富贵。

——但是,这的是孟知兰的选择吗?

还是她根本没有过选择的权利,只能接受?

白皎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与父亲“和好”。好像只是时日长久,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他知道父亲利用阿娘,但他又知道,天道视万物为刍狗,强者为尊——如果阿娘当年与陆处安结亲,那她往后,未必会过得好。

到如今,穿梭通内,狂乱风暴中,灵梭上。

白皎说:“爹——我还叫你一声‘爹’。你不说,我便真的不知道了吗?当时在渊底的,曾与我娘相见的,不过是掌门,师尊,还有陆峰主。”

白天权身形一震。

白皎看他,露出一个苦笑。

“是青云掌门?陆峰主?”青年慢慢问,“还是……师尊?”

白天权不言。

白皎却已经不用再问。

丹峰与剑峰历来交好,白天权与宋杓年少相交。

白皎心头涌上一阵索然。他抿一抿唇,到底说了句“爹爹,你好生养伤,我便不多扰”,而后,迈开步子,缓缓往外间去。

天地之大,白皎却生出些许无处容身之感。

他从前知道,阿娘不是阿娘。如今又知道,爹爹也不是爹爹。

他感觉到白天权在看自己,但白皎没有回头。

他到了门外,看到等候在外的宋杓等人。师尊看他,眉目中露出些许忧切。白皎心想:师尊知道否?

……师尊恐怕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全勤计划折戟的好快otz

写完要发的时候网出问题了,沧桑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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