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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砳砳站在门口,又看了中年男人一眼,男人像发癫发狂,面色暗黄沉郁,还气急败坏地徒手抡墙,又哭又笑又闹又发疯,直把手砸出鲜血。
老奶奶站在门后轻唤了许砳砳一声,许砳砳这才收回视线,提起腿踏上门槛。
许砳砳注意到了,门扉上的铺首衔环已然锈迹斑斑,两个金箍门环生出铁锈,外观质感粗糙,古铜色的莲花铺首里各衔一簇干花,老奶奶推门的时候,松松垮垮的干花还掉了一点碎花瓣。
干花的颜色是暗红带灰调,像衰败的干枯玫瑰。
许砳砳只听说过在铺首插艾叶、桃枝以辟邪的,从没见过门上插干花的,但也许只是图个观赏性,只不过许砳砳没有发现它美的眼睛。
许砳砳还留心注意到,插在铺首里的干花和老人家头上的发饰是同一种,本应是蓬松鼓涨的花萼花苞都枯作一团,花穗软趴在花瓣上,很难辨认出盛放时的娇模样。
老奶奶见许砳砳的目光落在插在铺首衔环的干花上,温柔地笑了下,说:“这些是我的孙女昨天带回来给我插上的。”
老人家下意识地捋了一下发鬓,枯槁的手指轻轻滑过发间的那一朵干花。
许砳砳一抬头,就看到门檐上挂着一张泛黄的条状红纸,镇宅符上誊写着「米其」二字。
许砳砳:?
许砳砳带着满腹疑惑,走进屋内,房中有一张实木方桌,一颗大灯泡悬挂在方桌的天花板上,照得一室亮堂。
老奶奶把竹匾放在方桌上,拉了一张长板凳让许砳砳坐,给许砳砳拿来湿毛巾擦脸和手,还给他倒了杯温水。
许砳砳谢过她,老奶奶坐下听他讲经历,许砳砳瞎掰扯自己是从一个小村子跑出来的,小村子快沦陷了,他一路侥幸躲过大妖小怪的耳目,这才来到了好梦镇。
老奶奶听得连连叹息点头:“……这世道哪都不太平,好梦镇也……”
忽听屋内传来一声咳嗽声,打断他们的对话,老奶奶忙起身倒了一杯水,端水送进里屋。
许砳砳打量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室内摆设极简,但是干净整洁。
正对大门的北墙开有一个小窗,窗门关得死紧,窗上还放着两个截半的瓶罐,瓶里插着两把已经枯萎的干花。
壁橱上摆着一副用玻璃相框裱起来的蜡笔图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画上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趴在老奶奶的背上,奶奶背着她行走在夜间的山坡,她指着漫天的星星给奶奶看。
她们都在笑。
画上用蜡笔写着几个稚嫩的字:等我长大了,就换我背着奶奶去看星星!
许砳砳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那件桃红色的大棉袄,因为这件衣服对于小女孩而言过于宽大,衣长几乎盖到她的膝弯。
许砳砳环顾四周,老奶奶屋里摆设极简,但五脏俱全应有尽有,只是许砳砳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许砳砳收回视线,把手伸进书包里,摸了摸初初冰冰凉凉的小脑袋,确保初初在书包里呆得好好的。
他把手抽出来时,湿了一小节指头——被初初舔湿的。
许砳砳:“……”
许砳砳又把手指伸进书包,将指节上的口水糊到初初的脑袋上。
这时老奶奶也出来了,许砳砳无心跟初初计较。
老人家拿着瓜刨坐回方桌旁,剥着莲藕节的皮,对许砳砳说道:“我家老头子身子骨不好,尤其是一到阴雨天,他的脚病就又犯了,脚肿得下不了地来。孩子,你今晚就暂且先在这住下吧,只要能熬到明天天大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许砳砳点了点头,问:“奶奶,刚才路口那个人……”
许砳砳初来乍到,刚进入好梦镇不到半个小时,心里却有一堆疑团,最令他在意的就是那个发癫发狂的中年男人。
老奶奶叹了口气,说:“那人名叫胡高欢,也是好梦镇的人,现在已经彻底疯了,他也是个可恶又可怜的人啊。”
老奶奶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许砳砳又接着问:“那关于您刚才说的子午花田,那又是个什么地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花。”
虽然可能是巧合,但刚才在门口,老奶奶像是说漏了嘴才提到“子午花田”,而直觉告诉许砳砳,那个中年男人也是因为许砳砳提到“子午花田”,才会被刺激得突然发疯抓狂的。
老奶奶闻言,抿着因苍白而干瘪的嘴唇,她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把头发上的佩花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许砳砳的前面,还轻轻将枯卷的花穗抚平。
老奶奶压低声,对许砳砳说道:“这就是子午花,不过这朵花彻底枯萎了,也失去了它的效力。子午花在子夜盛开,又在午时枯萎,只有十二个小时的寿命,而它的花茎更是离体几分钟就会干枯,它对生长环境的要求也极高,至今无法移植到村里。”
老奶奶对待这朵干花既珍之又重之,许砳砳不得不怀着敬畏之心仔细端详摆在眼前的这朵枯花,努力靠想象力复原它原本娇滴滴的模样。他在灯下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问老奶奶:“那这花有什么效力?镇长他们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去采摘这种花?”
许砳砳回想起老奶奶刚才的话,说是镇长以及镇上所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只在白天回镇,正午十一时一过就会出发前往子午花田。
而镇上的老人是因为体力不济,这才留守此地。
老奶奶叹息着说:“因为妖怪……都惧怕子午花。”
许砳砳闻言惊讶。
老奶奶又接着说:“唉,可惜没办法移植到别处,镇长也说,说是不要对外声张,子午花田亩数有限,只能供应给好梦镇的居民……我一个老太婆是不懂这些,只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就应该上报给上边才对,如果人族的居住地都能被子午花田环绕,人族就可以世代都平安了。”
老奶奶的说话声压得极轻,生怕被里屋的老头子听见她将镇村之宝泄漏给外地人,责怪她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许砳砳听完,重新看桌上那朵枯花也有了敬畏的实感,他没想到人族的居住地也有类似于九天河水一类可以专门对付妖怪的东西。
不过他惊讶之余,就又觉得这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没有与妖怪相抗衡的法器法宝,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要怎么在妖法肆虐的妖界立足。
许砳砳也突然想到自己刚才觉得这屋子少了什么东西了——是类似于神佛的佛像或壁画一类的精神慰藉。
人族居于妖怪乱世中,无力改变与抗衡,必定会需要精神倚仗,这里的原住民也本应该更信奉神佛才对。
但是没有。
或许,正是因为子午花代替了烧香拜佛,以求心安。
老人家顺势说起子午花的来历,紧跟着就提及了那个发癫抓狂的中年男人胡高欢。
胡高欢原本是好梦镇的药剂师,生性善良淳厚,热衷于尝百草为邻里谋福利,广受邻里称赞,也是胡高欢冒险去镇外才偶得这子午花。
那夜傍晚,好梦镇第一次遭受妖怪袭击,全镇恐慌,没曾想胡高欢慌张失措之际竟误打误撞,歪打正着,用子午花击退了入侵的妖怪残影。
随后,胡高欢将子午花分赠给其他村民,镇上居民依靠子午花,合力击退了几次妖怪入侵好梦镇,好梦镇的邻里乡亲人人称赞称“还好有胡高欢”。只是胡高欢从来不将子午花田的位置透露给村民知道,村民们只能从胡高欢手中分配到子午花。
渐渐的,胡高欢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镇上千人之上之“人”,好梦镇成了他的一言堂,谁不听他的话,谁就分不到子午花……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个把月,也是在那段时间,好梦镇开始逢夜下雨,夜里还偶有妖怪的残影现身,一直到半个月前,镇上的居民偷偷跟着胡高欢外出,终于找到了子午花田的位置。
胡高欢的一言堂轰然倒塌,他拼命拦着村里的邻居不许他们去子午花田,逢人就喊“不许去”,一听“子午花田”就暴怒,他已把子午花田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携子午花田以号令居民,他发狂抓狂又歇斯底里,久而久之竟然真的就这么疯了。
……
老奶奶说得唏嘘不已,一个善良淳朴的好人在接触过权势之后,竟连做人最基本的良心都被吞噬了。
老人家摇了摇头,道:“那人现在已经彻底疯了,白天疯疯癫癫不让人去子午花田,晚上又在镇子里游荡,说是要保护镇子,他要去赶走妖怪,唉……”
老人家叹了口气,又对许砳砳笑笑,说:“不过既然你能逃到好梦镇,这说明好梦镇的好运已经来了。”
许砳砳试探性地问:“祥瑞和好运的意思,奶奶……您是指人族先知吗?”
老人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在我儿时,曾听说有位大人专门守护着人族,那一位披着斗篷,带着面具,来去神秘,他会从妖怪手上救出落难的人族并带到附近的村镇……我的母亲,当年就是被那位大人从妖怪的手中救下并送到好梦镇的。”
许砳砳有疑:“戴着面具?”
老人家点头说道:“我儿时曾多次听我母亲说起,那位批着黑色斗篷,戴着一个白色软皮面具……”
闻言,许砳砳眯起眼睛,脱口而出道:“白色软皮面具上是不是还有鎏金色纹路?”
老奶奶一听就大喜过望:“你果真见过这个面具吗?真的是米其大人救下你的吗?”
许砳砳:?
许砳砳自然见过这个白色软皮面具,那被妖怪称之为慈善家面具,他在终南洞每日都见福先生戴着它,而且福先生也习惯穿着一身黑,与“黑色斗篷”倒是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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