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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蔓和姜蕙同住双燕阁,且禁足只是不能出院子,是以姜蔓会出现在姜蕙的房间也不奇怪。
姜菀斜睨她一眼:“听闻二姐病了,我们自然是来看望二姐的。”
姜蔓冷笑,仍是拦在门口:“你们别惺惺作态,想必是巴不得看我二姐婚事没了,故意来落井下石的罢?”
几次三番被恶意揣测,再大度的人也不能容忍。
姜芫忽而一笑:“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是五妹罢?”
“姜芫你……”
“到底是谁连累二姐毁了名声,大家都心知肚明,难道五妹以为你先倒打一耙,就能掩盖自己犯下的错吗?”姜芫看她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推开她进了房间。
而且,姜蕙就算亲事艰难,但许多人都知道姜蕙其实性格温柔娴雅,姜蔓却是实打实的粗鄙无知。
她以后的路只会比姜蕙更难走。
姜蔓身体晃了一下,呆怔了许久。
姜蕙躺在架子床上,以被覆面。两人悄悄走近,可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听闻二姐身体抱恙,我和六妹来看看二姐。”
沉默了许久,姜芫先开口。
啜泣声突然听不到了。
少倾,姜蕙掀开被子,露出发红的眼圈,声音也闷闷的:“多谢三妹和六妹费心想着,我很好。”
她现在的样子,哪里看出来很好呢?
偏偏姜芫和姜菀都不擅长安慰人,绞尽脑汁,姜菀才想出一句:“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二姐别难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峰回路转了。”【1】
姜蔓拢着被子坐起来,弯起的眼睛含着晶莹的泪光:“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柳暗花明,哪有那么多峰回路转?不过是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之人自己安慰自己罢了。我知道两位妹妹为我担心,怕我想不开,特来开解我。可是很抱歉,我没办法劝自己宽心,也没办法为了让大家放心而装作若无其事。”
姜芫和姜菀对视一眼,皆是语塞。
外面天光大好,鸟儿站立树梢,发出清脆的鸣叫。
姜蕙望了望窗外,低头一笑:“事到如今,我不知该怨谁。我也知道,嫁入康家和孤独终老并无多少差别,只是我终究不甘心罢了。”
褚家暗地里和太夫人商议结亲之事,并无其他人知晓,如今更不能提,却成了姜蕙的一块心病。
不到两刻,两人就出了双燕阁。
走在园子里,姜菀揪下一朵花:“哎,二姐真可怜。”
姜芫喃喃附和:“是啊。”
她无法与姜蕙感同身受,但同为女子,她很同情姜蕙的处境。是以一天下来,她一直心情郁闷。
直到姜明暄回来,才寒谷回春。
已是傍晚时分,院里点了灯,红色的光晕添了几分喜庆。
“听说父亲把那块猫扑蝴蝶的砚台和张太傅的字帖全都给了你?”姜明暄一身白袍,站在姜芫身边。
姜芫合上账本:“是因为我跟着母亲学管家,父亲奖励我的。”
姜明暄笑着挑眉:“怎么不父亲奖励给我?”
“怎么,大哥嫉妒了?”姜芫笑着朝他伸手,“多日不,大哥可带了什么给我?”
“你猜一猜。”
“我猜不出来。”姜芫收回手。
姜明暄宠溺地笑笑,从背后拿出一个匣子:“打开瞧瞧。”
姜芫接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表情由兴奋变为无语。
“这是什么?”
姜明暄笑容不改:“妹妹不是在和母亲学管家么,我路过墨文轩的时候给你买了个算盘。怎么样,大哥是不是很贴心?”
姜芫拿着算盘,心思一转,轻叹道:“原本我还想着把张太傅的字帖给大哥看几天的,现在……”
“妹妹说的是真的吗?”姜明暄眉梢眼角都写着激动。
姜芫转过身,不理会他。
“我方才是与你说笑的。”姜明暄又转到她面前。
姜芫轻哼一声。
姜明暄无奈,拍拍手,外面立刻有婢女提着几个油纸包进来,一瞬间屋内芳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姜芫一喜,抬手就去接。
中途却被一只手阻拦了。
她踮起脚尖去够,怎么也够不着。转来转去终于泄了气,语气幽怨:“大哥可真小气。”
姜明暄失笑:“到底是谁小气?”
这时,柳氏进来了,听到两人的对话,嗔道:“多大的人了,还欺负你妹妹。”
姜明暄上前行了一礼,悠长的叹息一声:“母亲真是偏心。”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窗外的合欢树下,西宁侯的影子与树影融为一体。听着屋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他也不自觉笑了。但笑过之后,又觉得落寞。
婢女心下紧张:“侯爷,要不要奴婢去通报?”
侯爷在树底下木头桩子似的足足站了一刻,现在还露出傻笑。她这等小人物,着实摸不准侯爷的心思。
西宁侯收了笑,轻咳一声:“不必打扰夫人了,也不要让夫人知道我来过。”
“是。”婢女打算送他出院门。
这时屋里传来丰嬷嬷的声音:“夫人知道公子今日回来,亲自下厨做了鱼头豆腐和四喜丸子,公子尝尝,可还是以前的口味?”
正准备回去的西宁侯抬脚往屋门口走去,带起一阵凉风。
婢女:“……”
姜明暄惊喜道:“真的吗?我收回方才那句话。”
柳氏先后给姜芫和他夹了一筷子鱼头豆腐:“快尝尝。”
兄妹俩刚执起筷子,便听到一声轻咳,两人的手同时抖了一下。看来人,一同放下筷子起身。
“父亲。”
柳氏轻飘飘瞟他一眼,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
西宁侯有些不自在,还要保持身为父亲的威严:“一家人不必拘礼。”
柳氏笑而不语。
姜明暄都替父亲感到尴尬,随口问道:“不知父亲可曾用饭?”
西宁侯找到了台阶,心下微松:“刚下衙回府,便听闻你回来了。想着你今年就要参加秋闱,有些学问上的事要与你说,顺便与你母亲说一些事。”
“多谢父亲。”
这般彬彬有礼,又如此疏离。
西宁侯一阵心塞,指指兄妹俩:“都坐下罢。”
丰嬷嬷吩咐人拿来一副碗筷,放到柳氏旁边的位置上,西宁侯厚着脸皮落座。
只是,原本其乐融融的场景,变成了“食不言,寝不语”,桌上饭菜再香,姜芫也不敢敞开胃口吃。倒是西宁侯,是真的不客气,那一大碗鱼头豆腐有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姜芫莫名觉得火大,趁着西宁侯不注意,眼神含着控诉看了眼柳氏。
柳氏顿时心疼了,再加上已经吃的差不多,一下子把筷子搁在桌子上:“侯爷有何事要与我说?”
西宁侯用帕子擦擦手,突然想到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只长长的盒子,送给对面的姜芫。
“给我的吗?”姜芫意外。
“同僚送的。横竖不是用来收受贿赂的黄白之物,我便收下了,给你用来练字最合适不过。”
西宁侯一片诚心,姜芫不好不接,旋即又在姜明暄的眼神示意下打开。
没想到,竟然是一只狼毫笔。看毛质和做工,的确珍贵又难得。
姜芫突然觉得自己太小气了,小声道:“多谢父亲。”
柳氏终于给了西宁侯一个正眼:“不知这礼物单我们阿芫有,还是别人也有?”
西宁侯表情一僵。
柳氏哂笑:“果然如此。”
此,姜芫把盒子放在了桌上。
“雁蓉……”
柳氏面色一寒:“这十五年来,侯爷对阿芫不管不问,陪着那母女俩的时间比阿芫都多,现在想起来要弥补了,给阿芫的却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侯爷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很可笑吗?”
“我……”
“我知道侯爷要说什么,都是你的女儿,你不好厚此薄彼。那么,这十五年来,侯爷在陪着那母女俩的时候,可想过厚此薄彼的问题?”柳氏打断他,“再者,阿芫才是你嫡生的女儿,不对吗?”
西宁侯辩解的话堵在喉咙,脸上愧色更浓。
的确,姜芫才是他嫡出的女儿,是他最爱的女人(他自己认为的)给他生的,在他心里的地位是别人无法取代的,可是他这些年是怎么对待姜芫的呢?
姜明暄和姜芫站到了远一点的地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怎么吃着吃着饭就吵起来了呢?
好在丰嬷嬷及时解救了他们,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带他们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待人走远,西宁侯才道:“当着孩子的面,你何必说这些?”
柳氏勾着唇角:“好,侯爷不想说这些,那么便说说你有什么要紧事?”
西宁侯踟躇着。
“很难开口吗?”
原本不难开口的,但柳氏先提了夏姨娘和姜芙,他再说这事不是往枪口上撞嘛。
犹豫再三,他道:“芙儿也及笄了,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柳氏淡淡道:“此事由侯爷做主就是了。”
“可你是嫡母,她的亲事自然由你过目。”
“还是算了,万一夏姨娘不满意,还以为我故意害她女儿呢。再者,我操心阿芫一个还操心不过来呢,哪有时间再管别人的事。”
柳氏的回答在西宁侯的意料之中,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是过程还是要走一下的。最重要的是,他来如意院要找个合理的理由。
“罢了,既如此,就由我安排罢。”
柳氏好像误会了,笑容更冷:“侯爷早就有人选了罢?既如此,何必来问我?说到底,你还是心疼你的小女儿,怕我故意害她。又因为我是嫡母,不好不问我的意见,是不是?”
西宁侯有些着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我根本没这么想过。”
“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很难不让我这样想。”
西宁侯按捺不住怒意:“我好心来看你,你铁了心要与我吵架是不是?”
“好心?”柳氏目光如利刃直刺向他,“原来侯爷偶尔来如意院一次是好心,是你大发慈悲施舍我。这么多年,我需要你这一星半点的好心施舍吗?”
西宁侯闭了闭眼:“说到底你还是介意夏氏的存在。既如此,当年你为何……”
“你还敢提当年,你有什么资格?”
愧疚和心虚以及柳氏的冷声质问掺杂在一起,形成了羞恼。
西宁侯一甩袖子道:“若非当年你对我那般冷淡,我怎么会……怎么会找上夏氏?”
柳氏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这么说,你养外室怪我,和外室生下女儿怪我,十五年来对阿芫不闻不问也怪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不是?我以为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那么喜欢推卸责任!”
西宁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张地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他颇有些手足无措,胡乱解释:“我养着夏氏是我不对,但我一直给她喝避子汤,不知怎么……”
柳氏笑出声来,既嘲讽又含着悲凉。
“是啊,怪我对你冷淡,不肯轻易原谅你,怪夏氏耍弄手段,换掉避子汤。说来说去,你就是没有错。”
“雁蓉,我……”他看到一向性子要强的柳氏居然这么伤心,慌的不知该怎么办。
柳氏背对着他:“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想来侯爷也不爱提起,天色不早了,侯爷回去罢。”
西宁侯站在原地不动。
“丰嬷嬷,送侯爷出去。”
丰嬷嬷来到西宁侯面前:“侯爷,天色晚了,您请回罢。”
西宁侯又凝视着柳氏一会,等不到她回头,无奈之下只能离开。
走到那棵合欢树前,丰嬷嬷突然道:“侯爷,有句话老奴不知该不该说。”
西宁侯没有犹豫:“说罢。”
“老奴斗胆说一句,若是当年您好好向夫人认个错,你们又怎么会走到今天?”
“丰嬷嬷,你是知道的,我当年难道没有低头吗,可是夫人一直不肯接受。”
丰嬷嬷微微一笑:“奴婢只相信日久人心,可是侯爷没等到夫人重新相信您,您就没了耐心。恕老奴直言,您这怎么能算诚心求和呢?就算夫人和侯爷的情分及不上过去,但三姑娘总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是如何狠得下心不管她的呢?这么多年来,您有无数次机会和夫人重修旧好,可您没有把握。言尽于此,老奴告退。”
西宁侯看着丰嬷嬷进了屋子,久久不能回神。
丰嬷嬷说的这些话他岂会不明白,只是当年年轻气盛,不肯太做小伏低,也不肯坚持。他不像姜怀那样喜欢寻花问柳,但到底是个男人,妻子对自己不冷不热,他自然要去别的女人身上寻找慰藉,所以才有了夏姨娘。
他又怕把柳氏推的越来越远,就一直把夏姨娘养在外面,直到姜芙及笄,此事彻底瞒不住了。
其实,当得知柳氏有了姜芫的时候,他很高兴的。柳氏临盆前几天,他紧张、兴奋的睡不着觉。柳氏临盆那天,他在外面守了一夜,翌日清晨听到女儿的哭声,他迫不及待地进去看母女两人,但触碰到的仍旧是柳氏冷漠的眼神。
这样的冷漠,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他觉得没面子,负气离去,极少来如意院看望母女俩。偏生一个月后,姜芙也出生了,他也算寻到了慰藉,渐渐地和姜芫父女情分越发淡薄。
随着姜芫越长越大,回忆起她和妻子相似的面孔,他猛然发觉,姜芫岂是姜芙可以替代的?但现在想弥补已经来不及。
若他有心,他可以早早的把夏姨娘母女送的远远的,借着看望姜芫的机会接近柳氏。倘若他能坚持不懈,说不定已经和妻子重修旧好了,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是他太自负,不肯放下身段,错过了无数次机会,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站在窗前,丰嬷嬷看着西宁侯落寞的背影,忍不住道:“夫人,看来侯爷现在真的后悔了。”
“所以呢,我就要原谅他吗?”柳氏轻若云烟的笑笑,“有些事晚了就是晚了。”
“再者,我并不认为他是发自真心的悔过,不过是现在年纪大了,看到我和暄儿、阿芫,一家三口和乐美满,他觉得空虚寂寞了而已。嬷嬷想想,若暄儿是个纨绔子弟,阿芫还像以前那般娇蛮任性,他还会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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