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运势（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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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春娥婶探头探脑,不怀好意：“宋老二，你割资本主义尾巴啊？”

都是住得极近的邻居，宋家两只鸡早就杀了这种事都知道。

现在还能吃上鸡,那岂不是偷偷多养了？

你说是买的？大家能赚多少工分心里没数？又没到年底分红,哪来的钱买？就算分红了，那点子钱也没人舍得去买只鸡吃！

如果真是买的，那就是私底下投机倒把了！

反正,都没干什么好事儿！

春娥婶敲着碗：“想要人不知，给我家分点呗？”

宋孜：“……”

脸皮真厚啊。

好在她和爹早就预见到了这状况。

宋明见呵呵了。

这家人就住在宋家主屋的隔壁，墙壁都是同一面——因为对方住的房子，原本也是宋老爷子建的。

但是当年被‘斗地主’,宋家被没收了两间大屋两间小屋给公家,公家又低价卖给别人。

隔壁的隔壁那户还比较有良心，但春娥这家，平时也没看出什么，最多经常酸来酸去,冷嘲热讽。

但上次宋明义来闹事之后,这家人认定他们家又要倒霉了,整天骂骂咧咧,偷他们家柴火，还说得很正义,什么他们是在斗地主。

“不给！”宋明见冷笑,“你想告就去告啊！”

“你别后悔！”春娥还真的气鼓鼓地去了。

更绝的是,她一路走一路喊：“宋老二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啦！在家里偷偷吃鸡啊！”

结果,她跑到大队长家，被他家媳妇儿卢红花给赶了出来：“去去去，就你整天找事儿,那宋家早就来跟我们说过了，那鸡是他娘和大哥送过来的！”

春娥纳闷，又被卢红花一通骂。

卢红花在大队里可没人敢惹，她灰溜溜地跑回家。

然后就发现，她一通喊，好多人跑到宋家来看热闹了。她心里又舒坦了，看看人这么多，你们家抹不抹得开面子，自己家人能吃到多少？

然而，她猜错了。

面对一群来家门口围观的人，宋明见坐在门槛上，优哉游哉，得意极了。

“对啊，我们今天中午吃鸡，一整只鸡，老母鸡，正适合拿来炖汤，你们闻闻，是不是特别香？”

宋明见讲古是个人才，自说自话自问自答都跟说书一样精彩。他本来还想把炫耀这事儿，晚上拿到晒谷场讲古时说，现在机会来了，正好。

有人闻了闻，口水忍不住咽了又咽。

有人是手里拿着饭碗来看热闹的，闻着鸡汤味儿，就使劲扒拉自己碗里的。

“真香啊！”

宋明见“这鸡啊，把鸡心鸡肠鸡肾啊，拿出来炒芹菜正好。然后一整只鸡下锅炖，炖好了捞上来，斩块，蘸着酱料吃，或者拿来炒菜、炖个洋芋，都是极好的。”

“哎呀那鸡汤里，下点面条，下点小青菜，那个鲜香啊！舌头都要吞进去咯。”

“吸溜——”

“咕咚——”

“嘶——”

一时间，到处是吸溜口水的声音。

宋明见抱歉地说：“啧，对不住啦，今天这鸡啊，是我娘和我大哥专门拿来给孩子们吃的，我也不好做主，给大家分点尝尝味儿啊。”

有人跟他唠嗑：“咋滴，你娘和你大哥还能往回拿吃的呢？这可真是稀罕事儿？”

“对啊，你大哥是良心发现了？还是赚大钱了？”

宋明见摇了摇头，以前还真是一叶障目啊，看哪，连这些住得不怎么近的邻居，都知道他娘他大哥只有往外拿的份，要是能偶尔给他们家点好，那就是稀罕事儿了。

“因为啊——”宋明见拉长音，“因为我们家的三个女娃娃，都考了双百分！这是他们特意奖励孩子的。”

“啊？”

“诶？！”

“哇——你是说，你们家三个女娃娃去上学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宋明见说到这个，整个人都要飘了，“不是三个，是四个都去了，全部孩子都去了！”

“啊……”

“天啊！我没听错吧？”

“这……你们哪来的钱啊？”

“你们没听错，”宋明见摆出他讲古的姿态，“钱，我娘我大哥给的。我大哥啊，发现我们家的孩子读书特别有天赋，就拍板说了，砸锅卖铁也要供她们读书啊！”

“他还说，如果以后没钱供了，就让成绩最好的读，成绩不好的，就算是他自己的孩子，也让他出来上工供他们姐妹的。”

人群哗然，又议论纷纷。

“这……这太敢了吧？”

“原来宋老大这么大方啊？”

“张老太原来不偏心啊？这、这是终于看重老二家了？”

有人对宋明见竖大拇指，“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家里人都是有大格局的！”

“那是！”宋明见对老娘和大哥一通夸，然后话题一转，“哎哎哎，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啊。”

众人怔住，那重点是什么？

宋明见一拍大腿：“重点是我家三个女儿，才读了5天书，考二年级期终考，都考了双百啊！她们直接就上三年级了。”

“你们就说，是不是有天赋？！”

“哎，我跟你们说，她们以后还要跳级的，知道跳级是什么不……”

看到自家爹坐在门口吹牛，哦不，谈笑风生，宋云目瞪口呆。

她小声问二妹，“爹怎么胡说啊？”

做人这样不诚实，不好吧？

怎么感觉二妹把爹带的越来越歪了？

宋桂也不解：“这鸡不是大伯他们拿来的啊，他们那么坏，为什么要把‘功劳’给他们？”

宋月：“就是就是！”

三姐妹都看向宋孜，等着她的解释。

因为这主意是宋孜给宋明见出的。

宋孜暗自叹气，哎，宋云就是太实诚了。

她假设了两种情况。

“第一，告诉别人，上午奶奶和大伯是来指责咱家的，还因为咱们读书的事情闹了分歧，咱们也不肯再供养大伯家了，其他人怎么想？以后见到奶奶和大伯一家，会如何？”

宋云蹙眉，“大家会笑话咱们家，连咱二房也一起笑话。”

宋桂想了想：“以后见到大伯和奶奶，大家再也不会奉承他们，贬低咱二房了，不好吗？”

宋孜没有回答，又说：“第二，像爹这样说，其他人怎么想，以后见到奶奶和大伯一家，又会如何？”

宋云豁然开朗：“大家会觉得咱们家相亲相爱，然后见面也会夸奶奶和大伯，这样，奶奶和大伯他们被夸，自然也不可能再否认‘只要我们有天赋成绩好就让我们一直读书’的说法。”

宋桂也恍然大悟：“不然就是他们理亏！会被人戳脊梁骨！二姐好聪明哈哈哈哈，这个叫什么……”

宋月抢答：“赶鸭子上架！”

宋孜：“……”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但她想，宋明见应该更愿意称之为，斗智斗勇。

宋云发现，还真是二妹这样做更好，大家都好。

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

虽然被爹一通‘教育’，她也觉得大伯家这些年过分了，但她是那种很能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理解问题的人，不觉得他们有多坏，就是有些自私。

宋云觉得大家是一家人，还是想要大家都好的。

她真的好担心一家人反目成仇啊。

宋云由衷地说：“二妹，你真聪明啊！”

宋孜笑了笑，这不是聪明，是看得多了。

看多了上辈子这些‘不好、但也没有多坏’的亲人的嘴脸。

小说电视剧里，才有纯粹的坏，纯粹的极品，现实里，就是人家也没坏到你可以理直气壮不往来，这就很艹淡了，那么……

就看谁斗得过谁吧？

——论，工具人如何物尽其用！

“二姐，我把二姐夫领回来了！”宋震在人群后大喊。

他刚刚突发灵感，去请林爷爷和纪飞星来吃饭了，好东西当然要跟真正的自己人分享了。

宋孜倒是没想到，宋震变机灵了。

门口的围观人群让开一道口子，浑身清清冷冷的少年，身姿挺拔地走了过来。

周围的气氛好像都凉了凉。

只见少年在门口停下，特别清淡地扫了人群一眼，“各位……有事？”

被他扫到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有点尴尬。

“没、没有啊！”

“就是来唠唠嗑。”

“回了回了！饭还没吃完。”

有人一喊回去，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呆在这里，吸人家的饭香了。

门口清净了，宋孜乐不可支，她家鹅子还有清场特效呢？

等饭做好了，卢碧枝立刻另外盛了三碗鸡汤，加两块肉。

一碗给她妹妹家，一碗给宋明见的干弟弟家，都是一个村里住着的，关系不错，上次宋明义闹事也来帮忙了。

还有一碗，留给没过来的林爷爷，他要在那边养鸡场看着鸡，怕人偷。

宋云承担起送汤的任务，东西不多，只够给孩子们解解馋，不过也让每个收到的家庭欢天喜地了。

一只老母鸡做出来，其实肉并不多，一家人都不太够吃。

但是对于日子艰苦的农家人来说，有油有肉有滋味，就已经很好了，不敢奢求量。

分享更快乐。

吃饱喝足。

若能美美地睡上一觉，那真是无上的享受了。

不过没等他们去休息，家里又来人了。

宋明见的牛吹出去了。

可能消息真的太过震撼，以致于只是个午饭的时间，整个石崖大队，一大半的人，都知道四姐妹去读书了。

一时间，他们家成了观光点。

门槛都要被踏扁了。

有来找宋明见唠嗑的大叔大爷，也有来找卢碧枝打听的大婶。

更多的，是村里十几岁的姑娘们。

因为人实在太多，宋云就带着姑娘们到外面的榕树下说话了，宋孜自己跟了过去。

——她们的房间是不能进去的，里面一排新型的床铺和写字台等家具，别人看了又要乱想。

众姑娘看着两人，既新奇，又酸溜溜：“哎哟你们姐妹都这么大了，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还去读小学啊？”

“对啊对啊，该不会去了被同学喊婶子吧哈哈哈哈哈？”

“你们现在去读书，不嫁人了吗？能读多久啊？”

“女娃娃读书不是浪费钱吗？”

宋云听了，还没说话脸就先红了，好像她十分理亏，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情，难为情了。

如同被人数落着的，做错事的孩子。

宋孜忍不住又想叹气。

宋云太没自信了，又太在意自己的口碑了，为人处世习惯谦让，这是不行的，得治！

宋孜笑眯眯，挑着说话最酸的那个林霞就怼：“你是在嫉妒我们吧？”

这个人，当初跟罗梅好姐妹一样，还找过自己麻烦，现在罗梅都那样了，她还不消停。

其他人一怔，虽然有些酸，但她们也没有很嫉妒啦。

林霞翻白眼：“我嫉妒你们什么？我家……”

“嫉妒我们不用上工，嫉妒我们有书读，嫉妒我们有新衣服穿，嫉妒我们比你们聪明会读书，嫉妒我们有开明的爹娘，肯供我们读书。”

众人：“…………”

刚刚还不怎么觉得，现在被宋孜一说，所有人都成了酸成了老陈醋了。

不用干活还能读书，有新衣服穿，爹娘开明什么的，也太爽了吧？！

真的好让人嫉……不，她们只能羡慕了，连嫉妒都不敢想。

因为，她们没有宋云和宋孜的好脑子，什么都学不会啊。

林霞也酸，但她就是要唱反调。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宋云你是大姐，不是应该多帮帮你爹娘吗？你爹娘多苦啊，要养你们这么多孩子，还要养你们奶奶，肚子里还有一个，你们也太不懂事了吧？”

宋孜淡淡地扫她一眼，态度十分轻视，“你一天挣多少工分。”

林霞一哽，随即又骄傲地说：“我还没到上工年龄，但我堂姐一天挣8个工分！”

最能干的男人一天也才10个呢。

啧，宋孜戳戳宋云，“大姐，你告诉她，咱们姐妹4人一边读书，放学帮忙砍柴火，总共能挣几个工分？”

“啊？啊……”宋云还是底气不足，“总共，40多个工分。”

其中八成是二妹的功劳。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不可能！”

宋孜混不在意：“不相信的，自己去记分员那里查查就好了。”

“好了，”宋孜拉起宋云，“没空听你们说什么女娃读书无用论，我们要回去休息了，下午还要学习呢。”

与此同时，宋明见也说出了同样一番话：“谁说女娃读书没用？花木兰、文成公主、武则天，你们都不知道？”

宋明见：“不知道的话，我这几天讲古就给你们讲讲。”

众人：“……”

不要了吧？！

花木兰最近都听三遍了！！！

回了屋里，弟弟妹妹们都睡着了。

宋孜轻声问宋云：“大姐，你刚刚为什么心虚？”

被她一问，宋云又心虚了，“有、有吗？”

宋孜：“……”

她看着宋云，无奈地笑起来，“大姐，你知道你最可贵的地方是哪里吗？”

宋云诧异地眨眨眼，她还有‘可贵’的地方？

宋孜：“你最可贵的地方，是你的目光比这里的任何姑娘都要高远。你知道要让小妹去读书，你知道读书有出路，那你自己读书，也是对的，是吗？”

“是啊，读书是对的。”宋云若有所思。

“那你就没什么好心虚的，她们质疑你，你觉得她们会看不起你的想法、你的做法是吗？”

“……好像是这样。”

宋孜握住了她的手，“大姐，别人现在怎么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得起你自己，你已经很棒了！你以后会做出成绩来给她们看的，你成绩好学得快，你是有底气的。”

被二妹这么一说，宋云心里升起一股豪情壮志，嘴上还是不确定地问：“真的？”

“真的！不要在意别人当前的眼光和想法，你的征途不是远方和天空吗？”

宋云眼神明亮，用力点头，“嗯！远方和天空。”

宋孜很开心，因为宋云已经开始愿意去改变和相信她自己了。

她上辈子就知道，宋云是一个不自信的人，一个自我价值感和成就感很低的人。

宋云自认为没有特长、没有爱好、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成就。

这样的人，更喜欢付出、奉献、帮助别人，从而才能获得价值感和成就感。

如果对娘家人这样还好说，但她甚至对家暴渣男、刻薄婆家、极品亲人，她都会去包容和付出，以感动他人、帮助他人获得成就感。

宋孜就……

？？？

后来，从宋云看了好几遍《娘道》，每次都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宋孜就有些懂了。

但那些不是她的错，是她的命运使然，她没有机会读书，没有机会去尝试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东西，一辈子只有埋头苦干，为生计奔波。

所以这辈子，宋孜希望宋云能通过自己的强大，从别的方面，去获取自信和成就感，而不是那样病态的循环。

下午，兄弟姐妹5人并没有学习，他们打算一起去看看小鸡，为了复习，宋孜也两天没去看了。

这批小鸡是优良品种，抗病抗寒能力强、适应性强，还能自己觅食，能够粗饲养，一天一个样，几乎不用操心。

但看着它们，大家心情都好啊！

感觉一个多月就能吃肉了呢。想想中午鸡汤的滋味……

几人到了林爷爷家后山的养鸡场，发现卢红花已经在那里了。

自从他们养了鸡，卢红花每天都来看，越看越喜欢，因为这些小鸡太好看了，也太会长了！

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数小鸡，数一数，18只，一只没少，还长得特别快。

天天来数鸡，对这些鸡都有感情了。

听说宋孜有种蛋，她大方借出自家生蛋的两只母鸡，让它们抱窝孵蛋。现在，就在孵着呢。

听说小鸡可以吃虫子了，她就让大队长吩咐社员们抓庄稼和菜叶虫的时候，把虫子收集起来。

听说纪知青缺工具缺材料，她立马让大队长去想办法。

日常还经常帮忙种菜、开荒、搭棚。

宋孜上前跟她打招呼：“红花婶，你这么早就来了呀？”

卢红花转过头来，一脸忧心忡忡：“下午降温了！”

“啊？”午后又下过一场雨，确实比早上凉了，但也没达到降温的程度吧？

卢红花严肃脸：“太冷了，我要给它们挪到屋里，纪知青不同意。”

宋孜噗嗤一乐：“婶子，你相信他吧，他才是专业的。你不信他，还不信‘鸡坚强’吗？”

“啥？”

宋孜指着里面长得最快的两只，“你看这只，它叫鸡坚强，这只，叫鸡大壮……它们都这么活泼，证明一点也不冷。”

“哈哈哈哈哈……”卢红花被戳中笑点，“坚强、大壮？还有名字？其它鸡叫什么？”

“还没起，婶子给起？”

“这主意不错，那个叫铁山、那个，铁柱……”

宋家其他人&纪飞星：“……”

等卢红花心满意足地走了，纪飞星才说：“还是不要给鸡起名字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