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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段往事,修依一时沉默无言。
她虽然想不起往事,却是觉得,自己应当是并没有什么亲密的兄弟姊妹,这种所谓的信赖,在她心底吹拂过,却是只能回荡起细微的陌生感,然后又回转着,触碰到另一端有些许微妙的思绪。
她突然想到,自己信任偃羽煦,实则也是从不知来由处升起的,明明最开始她就知道偃羽煦有所隐瞒,甚至戏弄于她,她却是不生气的。或许是因为,她失忆后,在崖下的那段时光里,她的空茫世界里只有偃羽煦闯入了,只余她,只有她。
于是信任便是在这土壤中发芽蔓生,根深蒂固。
等店小二将热水换好后,便默默退出了房间。
偃世诚定的旅店条件自然还是很不错的,虽不如醉江楼那般奢华,却也是应有的尽有,挑不出错处。
偃羽煦与修依各自进了房间。小猴早就在囊袋里睡熟了,她轻手轻脚地把囊袋找了个地方挂好,然后准备沐浴。
虽是凛冽的冬夜,但屋内烧着暖炉,融融如春。这一日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又是奔波赶路,又是打斗奔逃,哪怕是铁打的身子在这月光都暗淡的半夜三更里也终要疲倦了。她褪去衣衫,试探了下水温,正正合适,她慢慢踏足入水,当被寒风摧残了一整日的僵硬皮肤彻底浸泡融化在洒满花瓣的热水之中时,还是不自禁地发出了轻轻的喟叹。
从崖下出来后,她往往比过去的自己能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世间那些细微而看似平凡的美好之处。
这或许是件好事。
或许是因为累得狠了,抑或是因为在这冬夜里好好地泡一个热水澡是件过于惬意的事,迷迷糊糊间竟是爬上了困意,她的眼皮渐渐沉了,几乎陷入了浓黑的梦境。
梦里是如镜花水月般流动变换着的虚影,模糊着,又渐渐清晰了,从乱影中余留下一抹迢迢远山般的锋利眉眼,却在下一秒,化作了春天里柔软的湖水。
忽然,她被打更声惊醒。
梆子敲了四下,竟已经是四更天。
好在水温尚且未凉透,她们归来时本就已经极晚了,想来时间也没有过去多久。
“天寒地冻——关门关窗——”
窗外传来打更人苍老而悠远的喊声,提醒着她今日已是该歇息了。
困倦与梦境的残余依旧还在纠缠,但偃羽煦还是强打起精神,起身擦干身体,披上衣服。本是要向床铺走去,却不知怎么,中途拐了个弯,便走到了左侧的墙壁边。
她与修依只是一墙之隔罢。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扣了扣墙壁,指骨与木质的隔墙发出碰响,在寂静的夜幕中被进一步扩大了。
很快,墙的那端便传来了回应,这房屋的隔音本不错,只是修依是用内力传音入耳,因而也无需提高声量,也依然如在她耳边发出的疑问,“怎么了?”
“……无事。”
她竟也是还没睡。偃羽煦滞了一瞬,然后迅速找回了自己的言语,“夜深了,早些歇息。”
“好。”修依虽不明所以,也依然应承着,然后犹豫着加上了一句,“明日见。”
“明日见。”
这便也是偃羽煦所回应的。
第二日,偃羽煦自是日上三竿才起得床,醒来时还觉得头颇有些痛,也不知是不是昨晚着了凉。偃世诚早就已经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他那边要处理的事情出了变故,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多费点周折,所以今日让她们暂且在客栈歇息,等明日再带她们一同回偃机门。
而修依是个自律的人,哪怕昨晚睡得极晚,早上也依然是在平日里习惯的时间里醒来的,虽然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依然一板一眼地起床了,吃了早点,甚至还寻了处僻静的地方练了会儿剑,等她重回客栈时,偃羽煦才勉勉强强刚醒,而她之前送过来的早点早就凉透了。
于是再等偃羽煦懒懒散散地洗漱穿衣,跨出客栈大门时,便是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了。
她早饭没吃,肚里空空泛着酸水,可或许是饿过劲,许是风寒影响了胃口,肚子在唤了,口舌却是提不起兴趣,各个酒店餐馆逛了一圈,鸡鸭鱼肉却都嫌油腻得慌,最后却是寻了个普普通通的小面馆坐下了,叫了两碗十文钱的阳春面。
虽然便宜,但味道却是不错,面条根根利利爽爽,大骨熬的汤底清澈见底,撒上翠绿色的蒜花,再浇了一勺金色的葱油,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修依转眼吃了大半碗,抬头见自己对面这位偃大小姐只不过动了两根面条在来回数,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数清这碗里有几根面。
“许是着了风寒,要不要去药铺抓副药来吃?”
修依见她面色不好,忍不住询问。
“不用,我不爱吃药。”偃羽煦用筷子来来回回挑着几根细长的面条,半天也没见送进嘴里,否决修依的提议倒是还挺快。
“怎么?是怕苦么?”
“对啊,就是怕呀。”没想到偃羽煦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要有多理直气壮就有多理直气壮。
她从小便吃不得一点苦药,哪怕本只是一点小病小灾,若是要灌她吃药,她非要折腾个天翻地覆不可。偃机门下有一名药师,连偃羽煦也不知其姓名,只是惯常药师药师的唤。药师性情古怪得很,也不知到底是何来历,只知来找他求药的人络绎不绝,救人性命的药,或是害人性命的药,可是否能求得,却全凭药师的心情,若是不愿,哪怕对方捧了黄金万两,跪在他脚下磕头哀求,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可就算是像他这般骄傲的人,遇到偃羽煦这个小祖宗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遇到生病的时候,总是他亲自照料,不管是什么药剂,也总是想方设法把味道折腾的好些,或是干脆一股脑用糖衣包裹上,不至于祸害了偃大小姐的舌头,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药师的缘故,把偃羽煦更是宠得半点不愿碰外面所开的苦药。
修依又无奈又忍不住想笑,“那等下我们去买点蜜饯,吃点蜜饯便不会苦了。”
“蜜饯倒是可以买,药不许买。我本只是略微着了凉,过会儿便自己好了。”偃羽煦听到蜜饯两字,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语气还在故作严肃呢,脸颊边柔软的酒窝却已经是偷偷溜了出来。
修依被那试图躲藏着的酒窝忽得吸引了注意力,明明她并不怎么喜爱甜食,却不知怎么的,舌尖便泛起了蜜饯的滋味,于是她半点坚持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半妥协补了一句,“那你先把面吃完,不好好吃饱,身体又怎么能好起来?”
偃羽煦极快地扮了个鬼脸,倒也是开始乖乖努力吃起了面,她也不是真的故意不想吃,只是她实在没有多少胃口,而修依无奈又试图哄她的样子着实有趣。
不过修依的眼睛可很尖。
“别把你的面偷偷给小猴吃,等下给它买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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