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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郡下雪了。”

晏既在棋盘上落下白子,他眼前黑白分明,望向窗外,却是纯然的一片黑色。

总有万语千言,只在心上忖。

伏珺同样落下一子,“明之,在落子之前说好了,今日下棋是不说话的。”

晏既轻轻笑了笑,落子更加随意了一些。

“原本落子不语是为了同过往区别开来,同你决一次真正的胜负。”

“可我忽而觉得,其实更重要的不是胜负。与此刻相比,你我也都更怀念从前。”

伏珺手中的棋子直直地砸落在了棋盘上,将原来好好呆在界线之上的已落之子都砸开了。

她向后仰躺下去,转着头看着窗外的月色,“从前就是这样的,眼见着要输了,便使这些伎俩。”

她又摆正了她的头,笑着望晏既,“阿翙从前是不是就这样,然后你和他好好地打了一架。”

她想了想,又道“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是你把阿翙给揍了一顿,把梁朝堂堂的二皇子揍的鼻青脸肿的。”

“寒冬腊月,气得晏老将军第二日宫门一开便进了宫,要跪到娘娘与梁帝面前去请罪。”

晏既将棋盘上的棋子都聚拢在了一起,黑白分明,是他喜爱的世界。

而姑姑当然没有责罚他,她牵着他的手,走到了父亲面前。要他自己同父亲说清楚,他究竟为什么和阿翙打架。

那时候他太小了,对什么事情都是一样较真,要赢,不要输。

阿翙牵着姑姑的另一只手,“那时候阿翙还说,往后下棋,再也不会耍赖了。”

“顶着一张猪头脸同我道歉。”

晏既轻轻笑起来,“他才不会呢,再往后下棋,他也还是一样想尽了办法耍赖皮。”

“而后我也和他道了歉,因为为了这样的事情动用武力是不应当的。”

他应该把他的力量,全都用在他的敌人身上。

伏珺从那一堆棋子中挑出了黑色的,放在了她面前的棋盒里。

“动用武力是不应当,你得到了教训,阿翙却仍然耍赖,倒是把你也同化了。”

他们后来一起下棋,每一次都是同旁观之人商量来商量去。一个比一个会偷奸耍滑。

竟不是两人对弈,而是尚书房里的一群小子拉帮结派。

今日是我这一派压倒你,明日又变作你这一派压倒我,总是没有安宁的时候。

尚书房里也有专门教授棋艺的先生,每一次看到他们都头疼。说他们吵嚷起来,令他如同置身民间讨价还价的菜场一般。

他们都没有去过菜场,抬起头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望住先生,阿翙最坏,仿佛求知若渴一般地问道“先生,菜场是什么样的?”

那先生弄不明白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是不是说这句话来故意气他。

吹着胡子寻思了半日,便一状告到了凤藻宫里。

而后娘娘就让他们三个排成一排,问他们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菜场是什么样的。

他们三个互相看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又气着了娘娘。

当天下午她便将他们都塞到了马车里,专门去看城南的菜场是怎样的。

纵喝过天上琼浆,尝过海外珍馐,他们却都没有见过那些菜蔬还没有被做成佳肴的模样。

一样菜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御膳房的内侍便同他们一一介绍着。

原本是想要低调些的,可谁家的小孩长到六、七岁还什么菜蔬都不识得?

便有投机取巧的小贩看出来他们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拿了自家最好的东西围过来,想要他们多买一些。

她还记得一些事,正好说起来嘲笑嘲笑他。

“还记得娘娘送我们去菜场的那一次么?菜蔬不识得,卖野味的小贩手里,什么野麂子、野兔的,却都是你的好朋友。”

娘娘没有因为阿翙的事情责罚晏既,他父亲却仍旧罚他跪了三日的祠堂。

他不是做戏给娘娘和梁帝看的,他是真的着紧。那时候大皇子的身体已经不好了,他把阿翙当作晏氏的希望。

“那时候你还和你父亲赌着气,仔仔细细地问了那小贩这些野味的价钱。”

“而后便同我说,哪怕将来他不在管你,你就是打了这些野味来卖,也总归是饿不死的。从此以后上山打猎,也不追兔子了,专门追那些能卖得上价钱的。”

伏珺笑起来,啜了一口茶,却觉得没滋味。

“叫梁朝众多世家都闻风丧胆的晏明之晏将军,小时候的理想,却是做一个卖野味的小贩。”

他前生就是这样没出息,无从辩驳。

晏既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壶酒,放在小火炉上烫着。

“总比你一个男孩,总是喜欢拉着姑姑的裙角,琢磨她的衣饰更好。”

“那时候我和阿翙私底下就说,你这个人一点男子气概也无,将来做不了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男子汉。”

那时候怎么知道,她原本就是庭花不及的女娇娥呢。

被迫来梁朝做了男子,反倒是让他们这些旁观之人,心中常怀苦悲。

阿翙的心太软了,或许他不曾知道这件事,也是一件好事。

晏既沉下心来,“等我统一了三十六郡,你就恢复你南虞公主的身份,我让使臣送你回你的故乡。”

她应该去享受作为女子的人生,作为公主的人生。

伏珺的目光落在那壶酒上,她摇了摇头,“不必了。我父皇既然将我当作男子送来梁朝,我便是男子。”

“若真有我能回国的那一日,你不要拆穿我,我还打算用我这一重身份,去同我那个草包弟弟好好地争一争呢。”

伏珺提起了火炉上的酒壶,放在了桌上。

而后泼去了晏既杯中的残茶,“这酒有梅花清冽,我听说洛阳城外有座山开满梅花,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闲暇,去山中走一走。”

晏既举起了酒杯,“你还记得姑姑凤藻宫中的那一株老梅么?”

伏珺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记得的,是阿翙的那一株。”

是阿翙很小的时候,娘娘带他去宫中的梅园,他便莫名地抱着那株老梅不肯撒手。

娘娘觉得或许阿翙和这株梅花也有缘分,便同他约好了,将这株老梅带回凤藻宫里去,由他自己来照顾。

说是阿翙自己照顾,可花树生长在肥沃的土壤中,也并不需要人如何照管。

而阿翙那样做什么事都没有长性的人,也总是会在夏日许久不曾落雨的时候,在黄昏的时候提着一个小壶,一面给梅树浇水,一面同那梅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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