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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好故作?无知地与宋依阮对望了?片刻,微微笑道:“场上皆是女施主,小僧贸然露脚,颇有不妥。”
太后见“他”推辞,越发觉得有猫腻,抬手一挥,数十?个侍卫轰然上前,银刀拔出半截,只要确定他是两年前逃逸的妖女,当场乱刀砍死,毫无悬念!
“脱!”太后直勾勾看着她?,简简单单一个字,不容置喙。
她?被近在咫尺的刀锋逼得毫无退路,只见她?缓缓弯下腰,慢条斯理扯去鞋袜,赤脚踩在石板上。
“抬起来!”那厢接着又说。
听罢,萧静好双手合十?,单脚站立,另一只脚骤然抬起,蹦得笔直,光滑的脚底板一览无余——连颗痣都没有!
太后有些失望,说“另一只。”的气势明显不如刚才。
她?又以同样的方式站立,一如高僧练功,姿势着实标准,那脚底光滑如璧,白里?透着红,看得一众宫女脸红心跳。
宋依阮面子上过不去,白了?淑妃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敢问娘娘这方巾可还要?”萧静好赤脚站在地上,不忘问上一句。
“赏你了?。”那女人说。
她?在心里?“我呸”,稀罕你。
淑妃转身时?,母女两目光有过短暂的交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无声地交流透露着太多太多情怀。
没谁知道萧静好手心里?全是虚汗,左心房扑通狂跳,与之一起跳动?的,还有心房上那娇艳欲滴的梅花烙印!
凡是萧氏皇子公主,出生时?必留此不可复制的特殊印记,目的是怕有人偷梁换柱。
萧静好出生那日,漫山遍野,大街小巷,凡是有寒梅之地,几乎都在一时?竞相怒放,梅花灼灼,延绵千里?。
产婆将她?抱于?淑妃,“恭喜娘娘,喜得千金。”
有女医轻轻拉过她?的小脚欲为她?点上梅花印,她?当时?忽然“刺啦”一声哭了?起来,蜷缩着脚不让人碰。
吓得没人敢对小公主下手,淑妃小心翼翼将她?抱起,哄道:“不哭不哭,不点在脚上可好?”
果然,哭声戛然而止
。后来女医试了?几个地方,直到?试到?左心房时?,她?才笑了?起来。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有如此超前的举动?,惊呆了?女医,她?断言:“公主聪慧过人,将来必定洪福齐天。”
后来那位女医病故,这世上除了?淑妃,便再无人知道她?身上的烙印在哪里?。
萧静好一路走回寝室,想起这段陈年往事,禁不住唏嘘,出生时?的她?离前世最近,当时?在想些什么,为何执意要在左胸房烙梅花印,是有什么寓意吗,还是只为了?好看?
不管如何,总归是救了?自己一命,谢谢梅花,谢谢女医,谢谢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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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会?已经结束,众僧本可以当天晚上回清音寺,可太后却派人送来请柬,说要在贾府设春宴,为感谢湛寂佛子数月前在雍州退敌有功,特邀尚在贾府的僧人们出席宴会?。
清音寺和尚跟贾赋的渊源,不用?追溯也是一饼的疙瘩,单是近期就?足以让双方见面分外眼红,此行可以说就?是场鸿门?宴,须有壮士扼腕的决心。
次日中午,湛寂带众弟子赴宴,除了?“少言,慎行。”,其?余并没多说。
萧静好知道这话只针对她?,因为昨日太后命她?脱鞋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师父不可能不知道。不过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听闻昨夜他房里?的灯亮了?一宿,不知为何彻夜未眠……
萧静好正出神?,满琦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几个散发谣言的人查到?了?,不是梁州人,与太后他们同自健康而来。”
她?也在受邀范围内,刚好同住满府,便一起去赴宴,不然两人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有过多交流,以免引起怀疑。
萧静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太后故意让人散播淑妃的谣言,想必是想把你引出来,你沉住气,不要自乱阵脚,万事还有你师父,还有我们。”满琦耐心叮嘱道。
此话暖到?了?心坎上,她?重重点头?,“谢谢你们,我都明白。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也看到?了?,我母亲在她?手里?的下场,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淑妃忍辱负重,
也是在保护你。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此事非你之力能解决。”满琦说。
萧静好心说,以前是有心无力,以后,绝不再为人鱼肉。
她?目光如炬说道:“可以战略性地后退,但不可以一味退缩。当有一天你们都护不住我的时?候,我总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满琦止不住一惊,有那么一刹那,她?总觉得眼前人是她?也非她?,有种超脱年龄的老成,一言一行越来越像前面那尊“佛”,真不愧是师徒。
“话说,你脚上怎么没有梅花印?”
她?正想说点什么,便听朱雀街有马蹄声踏踏踏传来,为首之人一马当先,正是禁卫军统领张敬!
他身后约摸跟着二?三十?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赤脚,排成一串被一根长长的铁链拉着。
看这些人的样貌,高鼻深眼,不像是南齐人。
“胡人……”萧静好低声呢喃。
这时?街道让有小孩奶声奶气道:“娘亲,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锁着?”
大人回:“这些啊,都是攻打我们国家的敌人,是俘虏。”
北魏的俘虏,不应该在雍州百里?烨的手里?吗?张继千里?迢迢把他们带来梁州做什么?萧静好赫然抬头?看向湛寂,难道太后此行……主要矛头?是师父?
她?心说数月前那场仗是师父参与才以少胜多的,而百里?烨功高震主,早已是萧锦纶和宋太后忌惮之人。师父助他退敌,在世人眼里?是共同抗敌,在那对母子眼里?,恐怕就?是狼狈为奸了?。
湛寂与她?目光撞上,又略过她?看向那些俘虏,幽蓝而深邃的眸中像浩瀚苍穹般辽阔无垠,手里?的佛珠被他来回撮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张继见街道上有僧人,侧头?正好对上湛寂深如大海的眼睛,勒缰绳手不由地一紧。
恰在此时?跟队的士兵显那些俘虏走得太慢,挥鞭抽了?上去,有人被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那人还想抽第二?鞭,被张继大力截住,反手以更重的力道抽了?回去!
“本帅让你打了?吗?!”他龇牙怒斥。
士兵忙跪地认
错,说他们不过是俘虏,张继又狠狠抽了?他一鞭,骂了?句“滚”……
南齐满朝文武中,有的成了?宋依阮的走狗,有的为了?明哲保身敢怒而不敢言,那么张继算是为数不多的有血性的人,脾气是暴躁了?点,可强权之下还存有一丝理智的,他算其?中一个,关键时?刻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这第一步,就?要从他先着手……萧静好盯着远去的背影,心里?这样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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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贾赋,宾客云集,寒暄不断,人来人往相互推杯换盏,歌舞奏乐,好不嘈杂。
作?为佛门?弟子,本不能参与这种奢华酒席,可太后的借口有理有据,推脱不得,众僧只得硬着头?皮上。
太后亲临,如此恩泽洪福齐天,贾氏夫妇一路迎客,笑得嘴都合不拢。
姓贾的见湛寂携众僧进门?,脸色骤然变冷,还在死角处冲萧静好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静好“噗”地轻笑了?一声,简直比她?还幼稚。于?是故意往自己师父身后一缩!湛寂立刻察觉到?异样,冰天冻地的眼神?嗖一下穿过花圃,穿过草丛,最后去到?贾赋身上。
那厢条件反射头?往后仰,想起那日膝盖骨被扯脱臼又马上接上的痛苦,平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一口气闷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脸红。
离宴会?开始还有一会?,众人自由活动?,湛寂一出现,跟他套近乎请教佛经的人一批接一批。
萧静好规规矩矩站在长青树下等他,透过树叶的缝隙,能看见湛寂很少说话,时?而点头?不语,时?而听人在说,任周遭如何纷繁嘈杂,他总能自成一派,身在人群,却不沾染半点凡尘味。
她?心想,或许……他的选择是对的,似他这样干净的人,不属于?这纷乱的世道。
他人虽凉漠,然细节之处总少不了?对她?的关爱,这点萧静好深有感触。
有那么一瞬间,她?多希望永远立身佛门?,永远做他的……小跟班。可注定要踏上那条路的人,又怎配喝那佛前茶……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忽然就?湿
了?,再抬眸时?,对上的是湛寂意义不明的目光,她?发了?太久的呆,不知道那厢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心下慌乱,连连错开。
待收整好心情再看去时?,湛寂已经没在原地了?,萧静好正埋怨怎么走也不说一声……那抹分辨率极高的檀香味忽然靠近,她?被吓了?一头?,多少有些不自然。
“师,师父。”
湛寂特别注意了?一下她?的眼睛,直接问,“为什么会?红眼眶?”
还真被他看见了?,她?心上传来阵阵颤动?,轻轻“啊”了?一声,撒了?谎,“饿的。”
湛寂:“…………”
正尴尬,就?听不远处传来声柔出水的,“两三年没见,不知佛子可还安好?”
一听这声音,萧静好头?皮就?有些发麻,神?经开始觉得紧绷,因为她?不太确定,此人是否认得出她?。
师徒二?人齐齐转身,对上迎风而来的女子,正是世人眼中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长公主萧明玥。一身水青色烟沙散花裙,头?戴紫水晶缺月木兰簪子,走起路来步步生花,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她?微微欠身,湛寂面不改色单手立长回她?僧人礼,身旁的徒弟有样学样,亦是如此。
萧明玥见湛寂默然不语,朱红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涩,从婢女手里?接过果盘,亲自递了?过去,“宴席还有一会?才开始,我听说你们没有用?早膳,便特意为你备了?些果子,先吃点垫垫肚子,纯素的!”
女子那双期盼的水晶眼,目不转睛看着湛寂。
这厢顿了?顿,伸手接过,萧明玥脸上将将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见他转而将果盘递给一旁的修士,那笑容立马僵住。
萧静好反应颇快,充当小弟的角色两手郑重接过,沉声道:“小僧替师父谢过女施主。”
萧明玥听修士如此称呼自己,也不怒,盯着他打量许久,萧静好亦看着她?,没有半点闪躲的意思。
片刻后她?才转眸含笑道:“这便是你新收的小弟子吧?以前没见过。”
湛寂则是礼貌性点头?。
还真是半个字都不
肯多说,萧明玥满脸失落。整整喜欢了?他十?二?年,十?二?年如一日,见他这般拒人于?千里?,萧明玥眼丝泛红。
她?强忍着苍凉说了?句“稍后见”,不失风度地转身离去,没走出几步,便听见:
“师父,你的果盘。”
“你吃。”
萧明玥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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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的水果,那都是劳命伤财从大西北运过来的,用?金子都不一定买得到?,可见那萧明玥为了?湛寂,是做足了?准备的。
“师父,你既不吃,为何要接呢?”她?好奇道。
湛寂没有答话,但那两道幽蓝的佛光分明在说“都饿哭了?就?少说点吧!”。
………好吧,实在推脱不过,她?恭敬不如从命,正好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口三四颗下肚,吃都堵不上她?的嘴,突兀一句,“我看出来了?,她?喜欢你。”
湛寂第一次对她?横眉冷对,“经书一百遍!”
“………”
就?一句话,抄经书一百遍?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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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多时?,贾府管家扯着鸭嗓音通知众人入座。
清音寺僧人们统一坐在后排,只有湛寂一人的位置位列在前,右边是萧明玥,左边是路琼之。
太后位于?主坐,发表了?一番官方言论,最后把焦点如数集在了?湛寂身上。
先是对他在幽州助百里?烨退敌做了?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夸奖和感谢,又是就?他“佛法高深,竟能收获如此多信徒”展开一系列不知是夸还是贬的阐述。
总之拐弯抹角,从头?到?尾都在射影含沙。
不过只有萧静好知道,再好听或者?再难听的话,她?师父都是充耳不闻的,说不定话音还没传到?他耳里?,就?被他博大精深的经文给打了?回去。
她?躲在湛寂身后自娱自乐,颇觉百般无聊,遂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僧袍,小声喊道:“师父师父。”
湛寂微微扭头?,瞥了?眼被扯得皱巴巴的衣角,问:“何事?”
“他们上的菜不是素菜,我可以吃吗,好饿!”
她?身子往前倾,两手趴在食案上正儿八经询问。
刚才那盘葡萄怕是狗吃的。
他半响才正色道:“可以。”
得到?允许,萧静好心中十?分欢喜。抄起只卤鸭爪子便啃了?起来,她?敢发誓,自己刚来的时?候真不是这样的,多年的宫廷礼仪不允许她?这般不知礼数,只因这几年被禁得太久,已到?了?如饥似渴的境界。
萧明玥就?坐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透彻,她?一双美目无限放大,纤长白皙的手紧紧拽着裙摆,满脸难以置信!湛寂素来恪守清规,怎会?容弟子这般无视戒律?
于?是多看了?眼那个带发修行的人,却在看见他头?上的羽蓝色发带时?,两眼空洞无神?,惊得像夺去魂魄的行尸走肉,许久之后,才在无人的角落里?勾起一抹毛骨悚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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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请客吃饭,可却没给僧人们准备素食,明摆着是故意的。
用?过膳食后,太后撑身体有些乏,让贾赋带众人继续尽兴,她?便先退场了?。
萧静好用?余光扫过那道讪讪离去的人影,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她?母妃的动?向,一眼也不能在她?身上停留,所?以即便是淑妃被太后当做婢女端茶送水,她?也只是把手伸进衣袖,将指甲嵌入掌心。
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且看今后。
贾赋将众人领到?一个训练场,声称有好戏可看。
只见训练场中央有块被铁栏围成方形的地,随着铁门?一声巨响,数十?个勾腰驼背的俘虏被赶进围栏里?。
正是他们在街上遇见的那批人,早间在大街上时?还只有手镣脚镣被铐着,而现在每人的脚踝上却被手指粗的钢针对穿而过!每挪动?一步,脓血如水喷出。
那必定是钻心蚀骨之痛,但他们却发出声,因为……舌头?已经不在了?。而且每个人都有专人看护,想自杀都不可能,名副其?实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是要做什么?场上议论声此起彼伏,萧静好直接看都不敢看。
即便是俘虏,既已缴械,便再无虐待的必要,简直惨无人道,众
僧人深深闭眼,默念“阿弥陀佛”,以淳远为首,纷纷席地而坐,念起了?经文。
只有湛寂纹丝不动?,两眼盯着罪恶滔天的贾赋,眼角眉梢都是令人窒息的沉寂,冰冷的,锋锐如刀锋的。
贾赋浑身一哆嗦,忙与他错开视线,扬声道:“诸位,这些都是犯我南齐的北魏士兵,是罪该万死活该被千刀万剐的俘虏!今日邀各位前来,就?是要大家亲眼看看,我们是如何惩治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北魏军的!”
他刻薄脸上的那张嘴吐沫横飞,好一副大义凝然的样子。
路琼之一身紫衣官服,负手站在前排,怒极反笑,“狗仗人势。”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每个人都能听到?。
“你说谁呢?”姓贾的厉声质问。
路琼之看都不看他,“谁是我便说谁,狗,仗,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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