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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王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这时高飞雀在他心中的好感度已是直线下降,他冷冷嘲讽道,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阁下出自渤海高氏分支玄菟高氏。

这支高氏虽说是玄菟郡守高诩,高隐的后人,

但在晋末风烟中叛出中原诸国,成为依附高句丽的独立武装。

若非大魏一统,高句丽复臣,令门高氏恐怕已经不能算在中原世家之内,更无资格觊觎五大剑派宗主的资格吧?

更何况,令门的现任家主乃是令兄高树生。

这拉帮结派的活计怎么落到了阁下身上啊?”

高树生哪里听不出小龙王话中敌意?

被鲜卑拓跋氏质疑中原世家资格,这还真是怼到了痛处,

可是他却并不以为忤,赔笑答道:

“高句丽王族本就出自齐人先高公渐离。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怎能因鄙族避世偏远而革了血脉传承?

正如昔日夏公诸族,殷王遗脉,散诸关外宇内,

河西漠北,山外山,海外海,又焉知他日不会重归涿鹿之野?

倒是鄙人,确实不敢带长兄为疱。

只是家嫂临盆在即,不才这才不得已出面张罗,却让小龙王见笑了。”

涿鹿之野,乃是当年炎黄破蚩尤的古战场。

上溯远古洪荒,曾于逐鹿之野逐鹿行猎的,无论匈奴元祖夏后氏,扶余正溯有虞氏,越人神宗盘瓠氏,还是其后炎黄,

其时尚无华夏,又安别华夷?

高飞雀这一手以退为进,既给了拓跋氏小龙王的下台阶,又将源出姜姓炎帝的高家摆得位置端正,半点挑不出毛病。

只有庆云心下暗暗冷笑,

哼,这高句丽的王族如果按照先辈庆氏遗稿,那应该是我庆家与河伯的后人啊。

他这个时候也已悟到方才高飞雀对自己激将的用意,因此对这张貌似憨厚的面孔也没生出什么好感,于是便插话道,

“小时候陈叔经常向我讲一些前朝典故。

其中自然有提到渤海高氏,长乐冯氏两个大宗族的过往。

这两个中原大宗族迁居渤海,相濡以沫六百余年,素来同进同退。

晋之末世,两族并肩剪除了横行燕地百年的慕容氏族,虎踞关外。

结果为了一张座椅,两家却就此决裂,

才有冯氏刺高云,高氏叛后燕,以及后来冯氏败走高句丽,反遭算计的种种旧事。

每个人都希望在最高的位置坐的是自己,

希望越大,分歧越深,最后世交也会变成死敌。

国家如是,门派亦如是。

所以被高师叔谬赞了一声淡泊的陈叔,一直教育我莫要忘记初心,莫要追求与自己人望不相匹配的位置,最后反将自己变成孤家寡人。

对了,其实我对高师叔将陈叔与盖坤并提的说法很有意见。

高师叔应该可以揣度出其中缘由吧?”

庆云这番话缜密老辣,不但巧妙地接过了小龙王和高飞雀正在针锋相对的话题,还暗里向高飞雀狠狠敲了一根软钉子。

这话出自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手中,堵得高飞雀有种吃了死苍蝇的感觉。

你说此时他以大欺小用辈分压回去吧,这周围都是和庆云同辈的小字号,没人会买他的账;

如果他义正辞严地和庆云辩驳这类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话题,且莫说是否一定能说服对方,只是与小辈缠斗口舌这一条便等若把自己的身份做低了去。

更何况他还没有必胜的把握。

就在他脑中一片混乱,缓缓举起手指,故作神态自若状,其实是在案自盘算接下来说辞的当口——

嘿,又来了一位补刀的。

“哼,就是!高师叔,你把我师傅和陈师叔并称,人家可不依啊!”

殷色可那可人儿的小脸不知何时已是憋的一片殷红。

此时她正撅着小嘴,挺着涨鼓鼓的腮帮子瞪圆了眼睛斜睨着高飞雀。

高飞雀把目光从庆云移至殷色可的方向,举起的手臂依旧僵在那里。

其实他本已做好了佯怒破局的准备,

可此时望见殷色可这神态,却不太好发作了。

他一时也搞不准这盖坤的徒弟和陈道巨带出来小子到底是怎么个关系,又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在缑氏镇上,这个小妮子就一直装傻卖萌没有明确表明过态度。

此时她又是什么意思?

给庆云帮腔?

还是真的因为师门长辈的不合而相互龃龉?

这两个娃儿啊,虽然辈分低,在门内也没有什么人脉,

但是毕竟各自代表了檀宗传承里举足轻重的大支系。

高飞雀此时还真不愿撕破脸皮。

最终他只能尴笑两声,

“啊,哈哈,哈哈

我檀宗的年轻一辈还真的是,

啊,真的是小心眼!

都是同辈的门人,有什么不能并提的?

哦,对了,镇上还有许多门人等我招呼,今日且先告辞。

来日再叙,来日再叙,呵呵!”

望着他的背影,小龙王冷冷地吐槽了一句,

“这厮是冲着五弟来的吧?”

瓠采亭吐了吐舌头,

“是啊,如今檀宗十大支脉,五弟一个人就代表了两支,分量可着实不轻呢。

无论谁想觊觎檀君的位置,自然都会挤破头地和五弟攀些交情的。”

小龙王冷哼一声,

“那还争什么,就让五弟来做檀君不就得了?”

“就是,就是,我也支持!

这事儿,师傅既然懒得参合,

那我做主,也能代表一支呢!”

听了小龙王的提议,殷色可顿时眉飞色舞,跟着起哄。

瓠采亭气得直翻白眼,又不好反驳,

她可没有底气说自己也能代表师门高氏宗支。

更何况,刚刚被几位结义兄弟送走的,也是出自高氏分支的人。

在这场讨论里,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不由一脸委屈,

“你们和我横什么横,好像就我不想让五弟去争檀君一样。

下次门中再有议计,我自会提议推举庆兄弟,

看你们应不应,谁怂谁嫁不出去!”

这瓠采亭虽然看上去是和一干人赌气,其实真正想怼的也就殷色可一个。

嫁不出去这种赌咒,今天看来虽然没什么,但在当时可是天大的重咒!

良家女子谁还说不到个婆家呢?

若不是被批了招煞克亲的否极命格,就算是烟花女子,最终多半也能去做个填房妾室。

嫁不出去的女人,在那个年代会受到整个社会的歧视,欺辱甚至虐待,除空门别无可遁之处。

殷色可吐了吐舌头,不好再言语了。

谁知道庆云忽然来了劲,大声吼道,

“好!既然师姐师妹如此说,在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完全没料到庆云如此反应,再望向他时,只见他眨着眼睛,将手附在耳朵上笔画着,像似在说:有人偷听!

瓠采亭和殷色可心知有异,但察觉不到半分不妥之处。

倒是小龙王更敏锐些,显然也是意识到那高飞雀仍未走远。

不过庆云这么一吼,那高飞雀似乎也有自觉,知道自己的行藏已被勘破。

按照刚才那小子的表现,这一声明显是吼给自己听的,于是便一声苦笑,悻悻离去。

小龙王听到高飞雀走了,心中并无半分欢喜,眉头反而蹙得更紧。

庆云小声凑上来,问道,

“大哥,是不是还有一个?”

“嗯,好像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已经跟着高飞雀下去了。”

小龙王向周围扫视一眼,

“看来你们檀宗的水很深啊,这檀君的交椅比龙椅都烫屁股。”

暅之这时候已经为刘赢行过了针,灸,终于有机会插话道,

“我看却也未必,这高氏并非只有在檀宗可称巨擘,在北魏朝堂亦是肱骨。

二皇子身后的母族,就是高氏宗支吧?”

小龙王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

“王子母族这种事情,在魏国乃是禁忌。

如果今上真的有心立二皇子,依照旧例,恐怕这高氏会有不小的麻烦。”

暅之似乎早已想过此节,借口借得很快,

“可是高氏手握重兵于梁国,在朝人脉深厚,在野名著江湖,依然尾大不掉。

这个高飞雀在这个当口如此高调行事,定会引起保义军的注意。

檀君之事虽是江湖事,但这个时候,魏王断然不希望看到高氏的影响力继续增强。

所以魏王可能也会支持檀宗重聚,并且扶植一个派系弹压高氏,

先将高氏卷入檀君之争这个江湖漩涡,待其深陷其中,再伺机收紧朝堂势力。

甚至还会让保义军假借江湖纷争的由头,处理掉一些高氏的要人。”

两个女娃子平日里哪儿想过这些问题,此时只听得脊背发凉,冷汗直冒。

瓠采亭疑惑地问道,

“二哥,既然如你说得这般明显,难道高氏没有人会想到?”

“他们怎么会想不到?

只是身在局中,自不如旁观者清。

他们就算是感觉的到危机,但是他们此刻能够选择的对抗手段,

就是继续做大做强,强到令魏王有所顾忌,不敢轻动。

他们让分家出面主持大局争夺檀君之位,其实也算是做了进退两种打算,

但这一手究竟是妙棋还是臭棋,还需最后封盘数子的时候才能判断。

四妹,虽然你一直未点明自己师承,但也自认出自高氏一脉。

所以今后也要多放个心眼

无论局势如何变幻,千万都要留足后路才好。

二哥今天这番话,其实就是说给你听的。”

自从引庆云离开南朝,暅之对这位四妹其实一直都很戒备,瓠采亭其实约莫也察觉出一些端倪。

但是在与庆云无关的问题上,这位二哥,绝对可算是一位循循善诱的兄长,对她的关心并未有一丝折扣。

听了这番话,采亭不禁心头一暖,一股热流便自眼角涌了出来。

殷色可见采亭忽然伤感,瞬间便变得十分乖巧,取了帕子帮师姐拭泪。

泪珠儿划过脸颊,此时并不止采亭一人。

山道上一袭红衣,正在孑然高歌,声音凄婉,细诉乡愁,

“兰更卞草兰。

椒香郭甲椒香秋。

秋山秋烟或,尽休休。

幔角或愁今禁酒。

身孑孓尬吼。”

歌词的韵律独特,前几句用了回环、顶针,两句一叶韵,读来也是颇为上口,但却不似中原语言。

这首越调虽然鲜闻不经,但它的汉文转译却是脍炙人口: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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