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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庄嵩水桥,营火还在燃烧,天又亮了,预示着又一场厮杀即将开始,已经是第10天了,杨廷麟出去搬救兵也已经日,杳无音信,内外交困,四周清军越聚越多,形势每况愈下,卢象升清癯的脸上充满了决然,眼睛里布满血丝,连续几天的战斗,就是铁人也累了,看着这些多年追随自己,衣衫单薄,好多还赤脚的挨冻受饿的天雄军兄弟,他内心是痛楚的,是自己一手创建的军队,从崇祯二年第一次勤王开始,到历次剿灭流寇,这群淳朴乡亲不离不弃,始终和自己冲杀在最前线,很多死了的兄弟连姓名都没留下,入土为安都是奢侈的想法,如今看着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天天少下去,他知道时日无多了,不求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大概就是说的这一刻。

不知从何时起大明的军队开始败落,万历年间萨尔浒一战本可扭转战局,却被杨镐瞎指挥白白断送了白杆军大部和浙江戚家军全部,接着开始守宁锦防线,孙承宗步步为营层层推进的战略按说是对的,可大凌河一战皇太极围点打援,各地增援明军纷纷中伏死伤惨重,一下子把明军的胆气都打没了,其后便是一落千丈,清军竟数次入关,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京畿一带几成无人区,大明苦心经营的无数人口财帛,全成了建奴的战利品,到如今更是议和声起,建奴叩关莫说无人敢战,能据城自保已是功德无量,加上国内流寇四起,灭了复生抚了复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内外交困,生灵涂炭,稍有曙光即被乌云遮盖,难道这大明真的要亡?卢象升不敢想也不愿想,生为大明子民,蒙天子厚恩,当以身许国死而后已,哪次战斗不是险象环生?哪次不是死里逃生?这一次虽然凶险,但他还是认为并非不可战,而是诸路明军不敢战,若自己能以身作则打出个榜样来,诸路明军依葫芦画瓢,就地反击,谁胜谁败并非定数,只是这杨嗣昌高起潜是否真有报国决心才是关键所在,他已经数次去信要求关宁军和天雄军夹击清军,可关宁军就是按兵不动,杨廷麟自告奋勇前往说服杨高二位,现在看来亦是泥牛入海,自己后路又已经发现清军,被包围已是不争的事实,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就在这几日,我死不足惜,只是苦了这帮从不知好日子是啥滋味的苦哈哈,生死相依,明知技不如人仍奋勇杀敌的好兄弟,他有心想让一些人跟杨廷麟一起破围投奔关宁军,可这帮傻兄弟竟无一人离他而去,这份情谊,我卢象升只能来生相报了。

牛角声声,战旗腊腊,身穿破烂鸳鸯战袄的天雄军和装备整齐的清军碰撞,炮声隆隆,箭如雨下,卢象升手持大刀看着战场变化,大家都在保存实力,小股部队的战斗天天发生,他知道清军是在消耗他的炮矢和兵力,压缩他的生存范围,好在他的亲兵队几百人损失不大,最后时刻未到,不能白白牺牲,清军使用的是车轮战,蒙古鞑子建奴骑兵轮番上阵,前后左右不停地骚扰,清军屡次冲破阵营,马上又被天雄军反击后退,双方在你来我往地战斗中试探着各自的弱点,地上零零落落的散落着死尸伤兵。岳托也在观察着战场,心里不禁叹服,和明军大小百余战,很少碰到这样纪律严明进退有序的强军,他多次故意派强硬的白甲和马甲冲阵,虽有小胜但马上又被顶回来了,尤其卢蛮子,好几次眼看要冲破明军阵营,都被他率亲兵杀得大退,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不逊于满洲巴图鲁,个人武力超群,亲兵不畏生死,真强军也,若在平时碰到,清军不会不惜代价打消耗战,满洲人丁稀薄,每个奴才都是很宝贵的,但这次不同,岳托下定了决心要灭了此军,几个牛录额真和甲喇额真都在叫苦,死伤难以接受,都被他一顿训斥加鞭子给赶回去了,尤其蒙古骚鞑子出工不出力,远远得几轮箭加上骑兵擦边呼啸而过,看起来气势很大,实质却是游山玩水般的应付他这个主帅,这群没用的东西,除了打顺风仗,就是一群窝囊废,要不是他三令五申督促,保不定现在都回去喝酒糟蹋女人去了,指望这些混蛋还不如指望汉人叛徒来得卖力。

“阿玛,让孩儿带队冲一阵吧”一边的岳洛宏早已经按耐不住,这样不痛不痒地好几天了,就是不见父亲下令全军突击,满洲人不象中原人以读书为荣,只有战场上称雄才是真满人,打小练习弓马刀剑为的就是战场上较长短,不温不火地耗着比杀了他都难受。“也罢,你带一个牛录冲一下卢蛮子左翼,记住不用死命往里,给他左翼杀伤即可。”“嗻,标下记住了”岳洛宏一挥手一队白甲亲兵和一个正红旗牛录脱众而出,直奔天雄军左翼,那里刚经过厮杀,阵型稍显凌乱,阿玛真是天才,挑这个时候补刀,不说致命,但引起全阵动摇是必然的,果然身穿三层重甲的十几个白甲兵带着三百多步甲马甲的猛然一击,左翼天雄军被打下去一个凹型,眼看左翼两千多人不敌生猛清军,阵型散乱,组织不起有效反击,随时都可能被冲破,卢象升一看前后右面都在苦战,分不出兵来阻挡,只有自己中军能动,于是大喝一声,一马当先率领几百亲兵直冲左翼清军,他看见了清军固山额真旗帜,知道是正红旗固山贝子亲兵冲阵,能宰杀一个建奴固山额真绝对比杀死数十个马甲有意义得多,大刀挥舞,战马萧萧,平时卢象升用随身宝剑杀敌,今天形势有些危急,用的是普通人根本拿不动的三米长140斤重的大刀,当先两个马甲被卢象升手起刀落,人头飞舞,接着撞上了一个白摆牙喇,三层重甲硬是被卢象升劈开了大口子,几根连着的骨头在夕阳下泛着白森森的寒光,血溅四方,躲开一记扑来的清军重箭,迎面而来的是个满脸狰狞的分得拨什库,力大无比的狼牙棒和卢象升的大刀碰撞在一起,双方都感到了钝力的反弹,分得拨什库连退了几步,一口老血从嘴里喷涌而出,而卢象升则被从马上震落地面,步战卢象升不输马战,勇冠三军不是盖的,紧接着一记带着风声的横劈将这个分得拨什库送去了地狱,身后数十个紧随亲兵也愈战愈勇,眼看就要杀到固山额真旗所在,突然苍凉的牛角号呜呜吹响,面前的清军迅速后退有序撤离,显然是收兵了,左翼军杨国柱总兵一脸疲惫,对卢象升抱拳,“末将无能,连累大人”“无妨,只是未能宰杀敌将,无关杨总兵事,鸣金收兵!”天色已晚,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清军,卢象升明白一天的战斗又过去了,得赶紧埋锅造饭,大家从早上厮杀到傍晚才吃了一顿,见底的粮食支撑不了一二日。

北风呼啸,阴云密布,看来变天了,卢象升身穿白色孝服,在亲兵的护卫下巡营,已是深夜,篝火星星落落,伤兵营地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夜晚显得格外悲凉,在这个年代受重伤基本是在等死,没有任何可以医治的手段,有受伤的士兵看见了卢大人过来,赶忙挣扎着想起来“卢大人,您怎么来了?这里脏”“无妨,快躺下,快躺下,伤在何处了?”卢象升赶忙按住伤兵,不让他起身,“有劳卢大人挂念,小,小人伤了肚子”伤兵满头虚汗有气无力的回答,显示他伤得不轻,卢象升掀开布满血迹的麻布,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出来,是被清军飞斧所伤,几根破肠子都流出来了,不出今晚这个小兵就会归西,“给他缝起来吧,留个全尸”卢象升回头跟随军医官说到,医官应了声是,“小兄弟,你先走一步,某随后来找你”那个小兵竟然忍着剧痛微笑着点了点头,卢象升站起来环顾了下四周,几百名伤员,重伤的居多,不是丢了胳膊就是断了腿,大部分熬不过两三日,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透过不绝于耳的哀嚎声,卢象升一抱拳“诸位兄弟,路上好走,我卢某每年今日必备香烛三牲以谢!”说完,深深一躬到底,“来吧,卢大人,来世我们还是你的兵”那些重伤员知道大限已到,早就准备好了,卢象升眼含泪水朝身边的亲兵队长挥了挥手,“送兄弟们上路吧”转身大踏步离去,“来吧,痛快!”身后的伤兵齐齐喊道,与其在这修罗地狱挣扎,不如来个干脆的了断,一了百了,也省得拖累其它兄弟,这是古代军队不成文的规矩,一般重伤员,活不成的,都会被送一程,就是活着的兄弟不肯动手,他们也会自我了断,以免成为全军的负担,只有轻伤的才会被留下来,吃粮当兵,都知道这第一天迟早会来。

雪开始纷纷扬扬地飘下来,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一下子就进入了冰雪世界,清军营帐内同样炭火熊熊,岳托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奴才气不打一处来,“一个个都自诩满洲猛虎,被卢蛮子三两下就损失了我几个勇士,你们赔!”跪着的牛录额真瑟瑟发抖,“大将军息怒,天雄军就卢蛮子难缠,就一个人,来日定取明狗之头,为我大清勇士报仇”“报仇?我正红旗的牛录都要被你打残了,狗奴才,滚!”岳托一脚把牛录额真踢了出去“都滚下去!”旁边的杜度比岳托更愤怒,都好几天了这岳托就是不下令全力进攻,一直在围着天雄军打转,“岳托,什么时候我满州人象缩头乌龟,你的胆色呢?明狗眼看不行了,为什么不全军压上?”岳托斜了一眼杜度“草原上的狼群,哪次不是看准了时机?卢蛮子已经没有粮草,再过一两日筋疲力尽,正是我满洲勇士建功立业之时,不必较一天长短。”岳托是清军中老谋深算的异类,比头脑简单只知道蛮干的其它贝勒强太多,不然皇太极也不会每次让他领军入寇,“前天你也说一两日,我看你是被卢蛮子吓破了胆”杜度毫不退让,“混账,你的几个牛录攻击右翼怎么没有攻破?被卢蛮子一顿炮子打熊了?”“你,你”杜度撸袖子就要动手,旁边清将赶忙抱住,“大将军,安平贝勒,息怒息怒,今日下雪,明日如何安排?”一个固山额真赶忙转移话题,“明日就由蒙古人骚扰,无需进攻,这几天孩儿们也累了,待得天晴一鼓灭了卢蛮子”岳托是故意刺激杜度,谁让他杜度是多尔衮的人呢,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四叔日防夜放始终不放心这个掌管两白旗的十四叔。

第二日,天空还在飘着雪花,地上已经苍茫一片,远处的清军营帐连绵不绝,一群蒙古鞑子招摇着来回挑衅,时不时一蓬剑雨飞来,被射伤的几个明军士兵躺倒在地,轻声哀嚎,他们不敢大声呼喊,营地都是挨饿的兄弟,能多睡一会也就算饿过了一顿,外面飘散着清军营地羊肉香味,他们也就只能闻闻解馋了,今天清军没有大规模攻击,也给了天雄军喘息的一天,卢象升知道,天一放晴,就该是一场恶战的开始,军中已然断粮,看来杨廷麟那边进展不顺利,否则早该到了,清军包围在一步步紧缩,模糊能看到三里地外的人影晃动,虎大威再一次劝说卢象升突围而去,“大人,建奴越聚越多,蒙古鞑子已经欺到眼前了,再不冲出去就来不及了”“是啊,卢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建奴势大,我等已经尽力,再不走恐有全军覆没之危”杨国柱赶忙附和,“外无救兵,内无粮草乃兵家大忌啊,督师”虎大威几乎要哭出来了,十几天转战厮杀,已经清楚地看出了建奴想要全歼天雄军的企图,按清军的尿性,仗着骑兵优势,会去周围劫掠,会去攻城打援,绝不会在这样一个方圆不足十几里的小地方停留的,而现在周围清军陆陆续续靠拢,营帐一天天不减反增,都说明了他们是准备吞下天雄军这一股人马了,现在乘清军各部立足未稳,还有空隙可钻的时候,迅速突围仍然有一线生机,若再拖延,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了。

“冲出去,又往何处去?回宣大吗?我等上负天恩,下负黎民,陷卢某于不忠不义,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卢象升态度坚决,也不能容忍有人动摇他死战的决心,虎大威杨国柱见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督师言重了,我等惭愧”卢象升伸手把他们扶了起来,“二位将军你我共事多年,应知我卢某为人,大丈夫顶天立地,当效岳武穆,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如今胡虏在前正当时也,还望二位将军念在天子隆恩,百姓翘盼,襄助卢某一举破贼!”文盲出身的两个总兵被进士卢象升一激,也陡然从两肋生出一股豪气来,仿佛这一刻他们就是岳武穆,明天就能直捣黄龙,于是一拍胸脯“卢大人请放宽心,我二人誓死护住督师,必叫建奴有来无回!”“好,好,二位将军真丈夫也!”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日,即公元1639年1月15日晨,阳光破晓,雨雪不复,四周清军营门大开,一队队各色人马鱼贯而出,旌旗招展,战马嘶鸣,迅速来回整队,对天雄军营地形成了一个倒型包围阵势。正前方第一阵是由各地被俘新投降的两三千明军组成,都穿着破烂鸳鸯袄,和对面的天雄军看起来大致无二,人员参差不齐,高矮胖瘦都有,阵型散乱,手里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有拿长枪的,拿弓箭的,拿朴刀的盾牌的,还有的甚至就拿了根木棍的,一看就知道是拉来做炮灰充数的,在他们后面则是一队有几个专达管着的清军刀盾手,这是督战队,有谁后退他们绝不会手软,紧接着一阵是三四千蒙古骑兵,手里拿着短弓,腰里别着弯刀,看起来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样子,在他们后面是一队清军白甲和马甲组成的督战队,避雷针闪烁,金钱鼠辫晃悠,和前面秃瓢招财童子模样的蒙八旗有明显区别,然后就是正红旗步甲三四千人一阵,正红旗马甲三四千人一阵,再是岳托杨威大将军贝勒旗所在的镶红旗马甲三四千,最后面右是三四千镶红旗步甲,每一阵后面都有督战队在压阵。

倒型左面即地理上的嵩水桥的西面是清一色一万余的蒙古八旗,全是骑兵,有的还一人双马,手执弓箭,虎视眈眈,右面就是嵩水桥东面有两阵,第一阵是三四千蒙古骑兵,第二阵是正白旗杜度所部四千步甲和马甲混合。而天雄军后面则是几千正红旗骑兵在来回穿梭,那是尼堪所部。

天雄军摆出的是传统的正方形阵势,正面是火铳手,弓箭手和刀盾手组成的步兵阵营,间杂几门佛朗基炮和虎蹲炮,后面是一阵三四千的长枪兵,接着就是卢象升帅旗所在的三千天雄军骑兵,最后又是一阵长枪兵,左面正对蒙古骑兵的是虎大威的四千余步骑混杂的山西明军,右面正对正白旗的是杨国柱的三四千宣府兵也是步骑都有,无论从装备水平还是人数上卢象升天雄军都处在绝对劣势,至少在此刻仍然保持着大明官军的整齐模样,虽然只是摆个样子,但气势不输,尤其是中间的天雄军主力。

岳托看着前面饥寒交迫又整齐排列的天雄军,心里暗赞了一句好!真是多年来少见的强军。随即喊道“儿郎们,今日有进无退,谁敢后退一步,立斩,妻子儿女永世为奴,有生擒卢蛮子者升三级封爵,儿郎们!给我杀!”呜呜呜呜,几个长长的牛角号吹响了进军命令,随即第一阵的新降炮灰呼喝着壮胆的吼声,被后面的督战队驱赶着慢吞吞开始了杂乱无章的进攻。

天雄军中军大旗下,卢象升拔出了尚方宝剑“皇天在上,今日即我卢象升效命之秋,诸位将士,今日刃必见血,人必见伤,马必喘汗,有后退者杀无赦”看着前面清军炮灰军进入了三百步距离,随即一挥宝剑,由亲兵队操持的几门佛朗机炮和虎蹲炮相继开火,一颗颗实心弹丸呼啸着飞向慌乱的炮灰~~~

天地呜咽,山河失色。

历史上悲壮惨烈的明清贾庄嵩水桥之战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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