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催夜雨 第十四章 乌瀚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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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儿几个，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明天我们启程去弋阳！这件差事若是办好了，你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丘禾兴致勃勃地凝视着对面的三人，目光之中灼烧着毫不掩饰的之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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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爷，他们俩好说，调用都知监的人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儿，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可我毕竟是司礼监的，罗恒那边怕不好交代吧？”陈驰看了一眼聂羽襄和乌瀚思，目光中尽是艳羡之色——但他的欲擒故纵实在过于明显，以至于丘禾不得不强忍笑意陪他演这出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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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恒早已严令这次他必须随行，伺机拿回印信是第一，如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丘禾则是大功一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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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而且我俩只不过是普通的杂役，带着我们不合规矩吧&sp;”乌瀚思始终介意自己的身份，因为他迥异于神州的样貌，他甚至连和丘禾他们一起师从佟林的机会都没有——为此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生活在南苑的最底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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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是人定的，况且你们的本事别人不清楚，我会不知道？！如今御马监在你我兄弟手里，从今天起，你们俩就是我的典簿——至于驰哥你的事，我亲自去找罗恒，他怎么也会卖我这个面子的&sp;不过，还要劳烦哥哥暂且屈居他手下，有机会小弟一定请奏太后调哥哥来御马监，在此之前你就先忍些时日。”典簿并无品级，身为掌印的丘禾自然可以随意任命，这对于负责洒扫和夜间巡视的聂羽襄和乌瀚思来说这简直算是平步青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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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黄门仆射不同，这个级别上的人员调派即便是督管太监也无权擅自决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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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驰自然满口应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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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的面相来看，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本分的老实人——四方脸上一张不大不小的嘴，中规中矩的眉眼，高低适中的鼻梁，无一处不凸显着他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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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丘禾带几分邪异的英俊，乌瀚思充斥着野性的伟岸挺拔，以及聂羽襄异乎常人的柔媚秀丽，他给人的观感实在逊色太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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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却能做到黄门仆射，而那两个相貌更佳的却只能与笤帚簸箕为伍，意味着其左右逢源之能即便是丘禾也望尘莫及&s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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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丘禾领着，自然办什么都事半功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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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瀚思和聂羽襄很快领到了新装，顺滑的质料令乌瀚思双手颤抖着摩挲了许久——苦熬了多年，他终于得以摆脱那身属于底层杂役的灰绸长袍，换上了黑色暗花锦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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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天，他今年二十三岁，入宫十六年，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和尘土落叶为伍，永无出头之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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崭新柔顺的质感令他不由自主地迷朦了双眼——终于，他终究还是踏出了此生中最艰难的第一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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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堂之上一反常态地和睦，丧子之痛让年迈的丞相吕放显得更加憔悴，文武官员之中有不少有意无意地在身上服玄着黑，似乎是在为捐躯赴国难的青年才俊戴孝致哀，一场朝会也因此凄风苦雨，以至于有些肃穆过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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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天子瘫在龙椅里，举手投足无不充斥着厌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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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的是，没有等到淳于彦开口，吕放却率先声泪俱下地表奏慕流云为弋阳太守，并言辞恳切得推荐其继任征南将军之位，在他口中吕恂和慕流云俨然已经成了一见如故的生死之交&s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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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顺理成章，接着便是丘禾奉命南下宣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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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京南门，一行四人策马驱弛飞土扬尘——居中的丘禾已是一身赤红云纹交领深衣，聂羽襄和乌瀚思一袭黑绸暗花直裰分列左右，殿后的则是一袭青衣的陈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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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挑细选的一百宫獒已经乔装改扮各自前往扬州——宣旨褒奖功臣这种事本是不需要兴师动众的，但是多带几个人的意思丘禾心照不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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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最后的炎炎炽热往往比夏季来得更焦灼，丘禾一行人在官道上犹入无人之境，四匹马撕风掣电却带不走乌瀚思的百感交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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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十六年来他第一次出宫，上一次看到山水林泉还是幼年的事情——那一年他跟着马队入关，一伙马贼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杀害了所有人之后把劫后余生的孩子卖给了当地的刀子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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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戎的男孩子向来以长相俊朗著称，因此在中原可以卖到一个很不错的价钱——很多因战乱潦倒不堪的西戎人甚至主动带着孩子入关只求一餐饱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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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烈日灼肤生痛，焦渴让人马都困乏不已，甚至连习惯了大漠风霜的南疆马都开始剧烈地喘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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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官道附近行人络绎不绝引来不少引车贩浆的买卖人，四下张望之后几人下马走到官道左近，选了一处简陋的茶棚稍作歇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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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四碗茶，八个包子，要肉的。”丘禾常年往来于弋阳和平京，而其他三人甚至显得有些茫然无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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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四位官爷八个肉包儿四碗茶~！”小二显然也是见惯了宫里的皇差，见怪不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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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天气闷热潮湿，即便是在茶棚的阴凉下也丝毫感觉不到凉爽——茶寮很简陋，不过几张木桌几条长凳，上头搭了一个不到三层茅的草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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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垒一口灶眼，“嘶~嘶”地烧着开水蒸着笼屉，不远处有一张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案板，几张打湿的冷布下面是揉好的面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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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丫~吱丫~”的虫鸣让本来就因酷暑而郁结的一行人更加烦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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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驰忍不住脱下来外面的直裰，摘掉了头上的纱冠，只露着已经被汗水塌透的白布裋褐。他焦躁地扇着根本不存在的风，丝毫缓解不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出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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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三人见状也都脱了袍冠，乌瀚思甚至一只脚踩在了凳子上，这个动作倒是为他又平添几分阳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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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他妈什么鬼天气，在宫里怎么没觉得这么热！”陈驰开始抱怨，他比聂羽襄和乌瀚思的见识广，但也仅限于平京城内的繁花似锦，哪里经历过民间的寒暑往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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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引水为池，移木为林，九街十八巷都有穿堂通风的作用&sp;别的不说，单是御苑的玄武湖，一入盛夏便水汽蒸腾弥盖宫城，自然而然便会起到降温消暑的作用。”聂羽襄幼时家境不错，父母曾给他请过西席，后遭逢巨变获罪入宫，任职都知监后更机缘巧合接手了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观书库洒扫——在别人看来这是一座庞大古旧费时费力的地狱，而在他看来却如获至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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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下来，论学识，他已是四人中最为渊博者，谈及宫城建造时的避暑防寒之术自是不在话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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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聂要是去参与科举的话，一定足以名列三甲&sp;”乌瀚思对他是由衷的敬佩，入宫之初他貌似只会简单的中原话，是聂羽襄一点一点教会了他读书识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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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聂羽襄神色蓦地暗淡了下去，他何尝没有梦见过跨马游街金榜题名，可惜一朝身为宦官，此生无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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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停点儿吧你！这么大包子堵不住你的嘴，咱们是什么人你心里没点儿数么？！”丘禾一见赶忙掐了一把乌瀚思，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冲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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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自幼相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话——宫门之内言行举止必须循规蹈矩，来到宫墙之外后他们更像是挣断了某些隐形的枷锁，无意中释放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人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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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宫门深似海，在那个地方，自然的天性也是一种奢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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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爷，刚蒸得的包子，有点烫——茶倒是凉好的，这么热的天儿，先喝口凉的先顺顺气~”老板很会做生意，这个天气若是上一碗滚烫的热茶，客人怕是要掀了桌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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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来四屉包子，好酒尽管上！”来者也是四人，为首者一个秃头铮明瓦亮，顶门还纹着两把交叉的开山斧。四个人都身带兵器目露凶光，即便是最瘦的那个也是一身的腱子肉，看着就不像良善之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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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随其后的马匹大汗淋漓，车上面的两个大木箱显然不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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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爷，对不住了您，小店只有茶水没有酒，要不您先来碗茶解解暑？”小二弓着腰搓着手一脸的歉意，笑嘻嘻地看着为首的壮汉。<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