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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格外艰难的手术。
在上台之前,景旭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如此复杂的情况。
光显示,这只猫的内伤情况甚至比外伤还要严重。
尾部截断、盆骨粉碎性骨折、双后肢胫骨远端关节处开放性骨折、左侧膝关节趾长伸肌腱断裂引起髌骨外方脱位四级、膀胱破裂、肾脏出血……
站在手术台旁,景旭望着这只伤痕累累、刚刚停止呕血的猫咪,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愣着干嘛?”殷九竹一边踩动手术台的升降踏板,一边吩咐,“备皮、清血、上麻醉、连监测器……这些还需要我教吗?”
殷九竹毫不间断的下达一个又一个的命令,景旭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就先跟着动了起来。
他头一次跟这样复杂的大型手术,之前在学校上外科课时,往往是一个老师带着一群学生,每进行一步都会进行相应的讲解,而处置的对象往往是提前医学处死的兔子。
但是这台手术,和以往完全不同。
“深部拉钩呢?”“复位钳……不是这个,球头的那个。”“0/6的线还有吗?”“再推一针。”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句讲解,只有一个命令接着一个下达。
刚开始,景旭还有些呆愣,往往她让他做什么他才做什么;但是随着手术进程加快,他逐渐跟上了殷九竹的节奏,开始学会主动思考殷九竹下一步要做什么。
从这一刻起,景旭在手术室里的身份不再是被动吸收知识的学生,而是要“想主刀医生所想”的助手。
当动物伤势过重、病情复杂时,救治必须要分清轻重缓急。内伤优先,看上去最严重的骨折反而是最后再处理的。
这些病况中,最难处理的便是破裂的膀胱和直肠,屎尿已经污染腹腔,出现感染症状。殷九竹精神十分集中,手术室里腥臭的味道与血污的味道融合在一起,但她已经无暇顾及。
不知不觉中,汗水把她的衣襟打湿,一滴汗液顺着她的额头流下,即将滑落进她的眼眶。然而她现在双手持着针与钳,根本无法抬手擦拭。
就在此时,一块干净的纱布贴上了她的额头,擦净了她额际的汗水。
拿着纱布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景旭默默收回手,并没有出声打断殷九竹的操作。
殷九竹甚至根本没注意到景旭帮她擦了汗,她连一秒分神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她深切知道,但凡她有一次手抖,都将迎来不可预估的后果。
直到殷九竹终于清理完充满血污和屎尿的腹腔,把膀胱缝合完毕,她才终于有了短暂喘息的机会。
景旭适时递上两瓶葡萄糖。
殷九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摘下口罩几口喝完。
她刚刚完全是破罐子破摔,实在缺人手了才把景旭拉来助阵,在此之前他们甚至连一台常规手术都没有磨合过。
但是景旭的表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如此复杂的手术、如此复杂的病情,他除了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之外,后面居然能完全跟上她的思路,在最恰当的时候递上最恰当的器具。
殷九竹还记得自己刚在美国工作时,她和她的团队磨合了非常久,才能培养出默契。这是她头一次在这么高难度的手术中享受这样畅快的合作。
如臂使指,珠联璧合。
殷九竹问:“监控仪上的数据怎么样?”
景旭皱眉:“其他指标还好,但它失血过多,血压一直在降低,现在已经进入贫血状态了。最好……”
“最好?”
景旭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手术会持续失血,病宠一旦进入贫血状态,最好立刻找到供血体。”
殷九竹反问:“供血体哪是这么好找的?猫不是狗,如果一只狗缺血,六七十斤的大型犬随处都可以找到。但猫的体重一般就在十到二十斤以内,这个体重很难给其他猫供血。”
“……”景旭被问的哑口无言。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贫血手术有多危险,可是供血从哪里来呢?
殷九竹没有为难他:“其实你说的没错。教科书上就是那么写的,但在实际操作中,往往会遇到比教科书还要复杂十倍的问题。”
她重新戴上口罩,像是一名战士重新披上铠甲。
口罩遮住了她大部分的表情,只露出一双写满自信与决绝的眼。
“——今天殷老师教你新的一课,如何在严重贫血的状态下,完成这场与死神的赛跑!”
……
这场手术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
最难处理的是脊骨与骨盆交界处的骨折,骨折面即使只错位1毫米,也可能导致这只猫再也站不起来。景旭和殷九竹一起,慢慢清理那些细小的骨头渣子,把错位的骨头一点点拼回原位。
这是教科书上从没有写过的复杂病况。这是在学校学习时从没接触过的复杂病例。
但是,殷九竹全部教给他了。
猫咪的骨头比较细,在这么细的骨头上要把错位的地方重新拼好,再打上骨板,非常考验主刀医生的技术水平。
殷九竹一共下了三条骨板,骨钉和螺丝更是不计其数。
最终缝合时,殷九竹一度手抖到拿不住持针器。
“我来吧。”景旭立刻上前接过,“老师你先休息,肌□□合我来做。”
还带着殷九竹手心温度的持针器就这样转移到了景旭手里,殷九竹退到一边,看着这个男孩以娴熟的针法缝合撕裂的皮肉。
他做得很好。
她也做得很好。
她完成了她的诺言,她在猫咪严重贫血的状态下,想尽办法减少出血量——这场和死神的比赛,他们赢了。
……
手术结束后,猫咪被景旭小心转移至iu观察箱。
动物用的重症观察箱有点像是人类婴儿使用的那种,箱子尺寸不大,透明的上推玻璃门可以方便病宠的放置,也可以方便医生的观察。
景旭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狸花猫放在了箱中,监控夹夹在它的小耳朵上,旁边的监控仪上代表心跳的数值沉稳跳动。
“它的求生欲很强。”殷九竹倚靠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望着这只还未从麻醉中苏醒的猫咪。
这场六个小时不间断的手术,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做手术时因为精神集中并不觉得累,一下手术台,她就站不住了,腰酸背痛不说,太阳穴也嗡嗡直跳。
不止是她筋疲力竭,第一次跟完手术的景旭也觉得双腿发胀,手抖到拳头都握不住。
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他们早饭吃得少,午饭根本没吃,胃袋里空空如也,饿到前胸贴后背。
但他们的付出是有收获的,他们把这只濒死的猫咪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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