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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大明皇帝,朱祁钰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既然今天于谦和胡濙都在,朱祁钰坐定后,颇为疑惑的说道「朕想不通,这些蠹虫到底想要什么?」
「朕很奇怪,他们求财,朕的水师只负责打仗和秩序,不负责做买卖,官船官贸,也不过是敲打一二,是武耀四海的由头;他们求权,朕很少独断专行,朕登基至今,未曾有一策未过廷议廷推,止今天有一件事,便是朕赦免了刘氏告夫之罪。」
胡濙笑呵呵的说道「刑部是赞同陛下赦免的,俞尚书知道王复在做什么,也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至于他们,就是想让陛下投降,还想什么。」
朱祁钰两手一摊,对着胡濙和于谦说道「具体的呢?想让朕投降,连个投降条件都不给吗?怎么在这群蠹虫的眼里,朕连阿刺知院都不如是吧,阿刺知院投降,大明还给了条件,他体面,朕也给了体面。连个投降条件都不提?朕是愿意协商的。时至今日,朕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张贴黄榜,而且至少,朕愿意谈两次。」
于谦笑着说道「他们求的是世袭罔替,各个方面都想万古不移。」
朱祁钰连连摆手说道「做梦也没有这么做的,要是求这个,不应该跟朕这么闹腾,朕也要动刀子杀人,他们丢了命,朕丢了脸面,朕就是投降了,他们就能世袭罔替了?他们应该去庙里许愿去。」
「也不对,佛祖的国家都灭亡了,现在是帖木儿汗国的蒙兀人在那地方逞凶,佛国都没法世袭罔替,万古不移,他们这梦做的,忒不真实,」
于谦点了点头,佛国确实亡了,他想要跟陛下把这件事拆开了揉碎了说清楚,他稍加思索了一下说道「陛下,两宋三冗,冗兵、冗官、冗费,单讲这冗官。」
「南宋嘉定六年,朝廷铨曹四选,这四选分别为中书门下审官东院,也就是今日之京官,也叫尚书左选;中书门下吏部流内铨,也就是地方官,又叫侍郎左选;中书门下审官西院,閤门祗候以上至诸司使,也就是武官,又叫尚书右选,中书门下三班院,三班使臣,班直戍卫武官,又叫侍郎右选。」
「京官共2392人其中进士出身仅975人,不到一半,地方官共17006人,有出身把举人也算上仅4325人,大抵四分之一;武官有15600人,武举人出身仅415人,不足四十分之一;班直戍卫武官3866人,武举人出身77人,仅占五十分之一。」(宋代官员选任与管理制度)
「没有出身的官员占了多数,即恩荫、吏职、举荐、杂入流、输纳,其中恩荫也占了大头。」
朱祁钰越听这个数字越是震惊,这满朝文武自下而上遴选上来的仅仅占了朝廷几十分之一,只能说,不愧是大宋。他就着于谦的话说道「他们若是求恩荫,朕也恩荫啊,又没有说不恩荫,这王复两个儿子,朕刚给他们恩荫官。」
「陛下给的恩荫官任事吗?」于谦反问了一句。
朱祁钰摇了摇头说道「那自然不行,恩荫来的官员不任事,就是任事他们也干不了不是?干砸了,朕还得给降罪,还不如让他们当米虫。」
于谦立刻回答道「这便是了,两宋入流太滥,北宋前期还好些,大都是进士举人,后来都是遍地恩荫,而且不仅仅是寄禄官,都可以去任事,这是两宋吏治败坏的根源。」
「这些恩荫官把持了大部分的权柄,多数都是酒囊饭袋,这朝政糜烂,是可以想象的,两宋通过恩荫实现世袭罔替。」
朱祁钰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这就是两宋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原来是如此共治。」
于谦说两宋是老赵家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就不只是红口白牙凭空指摘,而是讲事实、讲依据的将事情拆开了。揉碎了,讲的清楚而且明白。
胡濙接过了话茬补充道「到了咱们大明,因为恩荫不任事,没了权柄,之前咱大明朝那点俸禄,还要折钞七成,多数还给不了,这恩荫与否便不是世袭罔替的关键。」
「那怎么实现世袭罔替呢,科场舞弊。」
不任事的寄禄官,在景泰年间亦足俸发禄,足俸是大明吏治反腐抓贪的前提条件,但是不任事就是不任事,并不掌控权柄,这也是朱祁钰在拿走驸马都尉对五城兵马司的权力之后,驸马都尉们跟疯了一样,跟皇帝闹别扭的原因。
于谦仍然在朝为官,有些话于谦讲不方便,但是胡濙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就直接把话讲在了明处,将事儿摆在了台面之上,大明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出自恩科。
比如即将回京的强盗湖广巡抚年富,他是会试副榜出身,不在一二三甲之内,严格来讲,年富是进士,只不过是特赐进士,在一二三甲进士出身眼里,特赐进士不是进士。
大明读书人过千万众,三年一次的恩科,又有几人能够鱼跃龙门?即便是中了副榜,那也是足够光耀门楣之事了。
既然无法在制度上保证官僚数量的绝对,那么就通过把持上升通道,来间接把持权力。
正统年间,现在的山东巡抚裴纶,就是因为做会试主考官清正严明,连自己的女婿都不肯行个方便,最后回县里修县志去了。
朱祁钰立刻就理解了于谦和胡濙到底想说什么,于谦只是单纯的以南宋冗官为引,而后胡濙补充说明,他们两个在告诉皇帝,这些窃国为私的蠹虫到底想要陛下在哪方面投降,怎么去投降。
虽然于谦只是单纯的把遴选官员拿出来说事儿,但不仅仅是科举取士,而是各个方面,蠹虫们都希望皇帝投降。
皇帝陛下会投降吗?不会。
窃国为私的蠹虫们,他们有几个团营?凭什么摁着大皇帝的脑袋,逼皇帝投降!
大明朝的朝士们,真的很喜欢拿两宋的例子来谏言,文武皆是如此。
朱祁钰探着身子对着于谦说道「于少保若是来劝朕不要杀人,那就是白来了。」
「王复、王越是大明墩台远侯的瞭山,他们二人,是我大明朝西北方向探查情报的核心人物,即便是王复和王越的身份,在这次阿史那仪回京后,只差一层窗户纸就捅破了,可就是这一层窗户纸,朕不说可以戳,就不能戳。」
「可是他们回京的消息如此快的被散播出去,朕一定要把这条线上的人抓出来,该送解刳院的送解刳院,该斩首示众斩首示众,家眷一众流放爪哇。」
「朕的底线一直非常清楚,无论怎么斗,为大明国家安危奔波的军卒们,是不能碰的底线,这涉及到了朕能不能在这椅子上坐得稳。」
于谦眉头紧蹙的说道「不应该夷三族吗?」
「嗯?于少保在以退为进,劝朕仁恕吗?」朱祁钰听闻于谦所言,也是一愣,他还以为于谦是来劝他不要杀人,结果却是一种很新的劝仁恕的办法,我把你的路走了,让你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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