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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扶桑府灯火如昼。
灯火很热,满院子的人脑袋也很热,不知道是灯火晃的,还是急的。
医官们头颅烧焦了,仙娥们脑门腐烂了,各方来慰问的人连起来可以绕院墙三圈,连着天帝也亲自来探望,只有偏殿的霜华显得不合群了,风卷不起雨打不动,一夜安眠。
霜华平日里日上三竿才会起身,只是神界与妖界大有不同,日头方才初升她便早早没了睡意,随意披了件衣衫出了殿门,一边瞧着扶桑府里的景色,一边不住地摇头,腹诽着,扶桑的品味并不怎么样,上古时期的建筑样式,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一点也不赏心悦目。
她往主殿去,奇的是不仅一路上无人,连鸟兽也无,半晌才见到一位神色匆匆的小神官,霜华当即把他逮住。
霜华是第一次来神界,不确定面前的小神仙识不识得她,也不兜圈子,问道,“你认识我吗”
霜华此时身上披着的是昨日在迎亲辇车上扶桑为她披上的斗篷,小神官虽然没见过霜华的样貌,但也大致猜出面前女子的身份,恭敬道,“扶桑帝后”。
霜华点点头,想着什么就直说了,“我以后要在此常住,这院落不甚合我心意,要做些改动”,她住的偏殿和扶桑的寝殿比起来更是差远了,霜华一向喜好排场,她的东西从来都要最好的。
这神官面色怪异,似有为难之处。
霜华初来乍到对神界并不了解,便问是否有不妥之处。
小神官支支吾吾,像看怪物一样看她,“原本是没有,只不过昨夜扶桑陛下受了重伤,现下无暇顾及殿下这处”。
婚礼结束之后扶桑大帝一直在处理积压的政务,夜半时分回汤谷的路上恰巧遇见兵败逃窜的上任魔尊,二话不说便与他大战一场,魔尊已是穷途末路,自然是孤注一掷,虽说最后是扶桑胜了,却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小神官回话之后,霜华只觉得十分尴尬,但只一瞬,秉着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十分淡定地挥挥手,放那小神官离去了。
此时院中风声好似停了,枝上乌鸦也应景地叫了几声,许是在嘲笑她。
她灰溜溜地回了偏殿,立刻召来她的心腹,一同商议该怎么处理此事。
无赦原本只是个小妖,因为他的原形十分罕见且滑稽,在妖族里一向受排挤,偶然间跟了霜华,境况才慢慢好起来,后来更是一路青云直上,当初那些嘲笑排挤他的小妖也接连病死,他的原身也成了六界十大未解之谜之一,除了霜华无人知晓。
霜华先将情况与无赦讲了,又道,“这院子不合我心意,住着也不舒坦,现下无人顾及我,这可如何是好,这破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凑合”
无赦额头挤出了几道黑线,“殿下,这是重点吗,现在是你的夫君受了重伤,你总该有所表示”。
霜华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不去添乱了”
明知希望不大,无赦还是得劝一劝,“帮不帮得上是其次,首要的是让人看见你想帮忙的心意”
霜华只觉得他那名义上的夫君是个沉重的包袱,顿时后悔了,迫不及待地要把他丢下,“你是我的心腹,去替我表示表示吧,我先回妖族了,什么时候院子改好了再来”。
无赦看霜华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急出一脑门的褶皱,却也只得先去探探情况再做打算。
扶桑的伤情虽有些凶险,却也无性命之忧,只是扶桑方才与霜华成婚便遇险,而自他受伤后霜华也从未露面,便渐渐传出些不甚好听的话来。
姑获鸟原本就是妖兽,有不祥之意,一群扶桑大帝的拥趸们便私下里称霜华为扫把星。
无赦只得回妖界去请他的公主殿下纡尊降贵,“到底是名义上的夫妻,为了两族大业,主上便去照顾照顾他,可怜可怜他”
霜华回家住了几天,头顶是金砖玉瓦,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嘴里吃着美味珍馐,更不愿意去扶桑府那寒酸的陋室,不耐烦道,“我是妖族公主,才不去伺候人,你变成我的样子去不就行了,枉你是我的军师,这么简单的主意也想不到吗”
比猪队友更可怕的是猪上司,无赦没有选择,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变成霜华的样子,唤了辇车,全副仪仗,大摇大摆地上了天界。
起初,天界并没有大门
昊天说,要有门。
于是有了一座南天门,明光幌幌,是白玉造就,碧色沉沉,是翠玉装点,上方是霞光万丈,下方是云雾缭绕。
与恢弘大气的南天门形成对比的是,侧边缩在神树后的神界八卦三人组。
妖族公主的辇车到来之前便有彩鸟报信,一般来说,这样有排场的全副仪仗是需要有人在路边顶礼膜拜摇旗呐喊的,只是此时大家都在削尖脑袋往扶桑府里面挤,以期在扶桑大帝面前讨好,在天帝面前露脸,但这边妖族公主的热闹却也不能不瞧,只能委派三人组带着回光返照镜前去。
回光返照镜可以记录影像,需要的时候再回放观看,这是人族炼器师仿造原非制作的法器,是原非最讨厌的东西。
昨日的婚礼太过严肃,也不好直视霜华殿下的容颜,三人没了最新八卦话题,正抓耳挠腮,今日得知帝后回府,自然是要前去围观的,连西瓜都带好了,貌美的妖族公主可比板砖大帝养眼多了。
远处响起乐曲,华丽的辇车从云雾中现身,金线华盖垂下玉穗流苏,桂木车架镌刻着祥云纹,但这些并不是重点,三人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却只看到一层施了法术的薄如蝉翼的帷幔,三人有些不甘心,又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企图从被风吹起的帷幔缝隙里瞧见些许。
这边无赦只看到三只,哦不,三个不认识的神仙,看起来像鹅精一样的长脖子神仙。
辇车又近了些,他觉得不是鹅精,是大眼青蛙精,对,也许是月宫里的蟾蜍。
无赦也知道扶桑大帝尚在病中,本来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只是若是女子跑回娘家,夫君不亲自来接是万万不能回去的,可扶桑无法来接,他又不得不回去,只能用全副仪仗挽回些许面子。
只不过,这个方法看起来并不好用,接驾的只有三个下等小仙。
算了,聊胜于无。
月老司命三人组瞧着红衣女仙从辇车上缓步而下,镶着珍珠的红色鞋子,金线绣花的红色锦袍,鲛绡面纱,足金发簪,浑身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活像一座行走的金矿。
如果霜华在这里,一定会把无赦打回原形。
三只青蛙鹅已经惊掉了下巴。
无赦更是疑惑,这三个到底是什么神仙,脖子长,眼睛突出,嘴大,难道是什么上古异兽。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到底不是霜华,形似神不似,他深知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昂首并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胸,目中无人盛气凌人地从三人身旁走过,连个眼神也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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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获山脚有一座大殿,暗红色漆金色纹饰,隐藏在迷雾中,廊间有帷幔在风中舞动着,四角有风铃。
只是殿内并不是想象中的笙歌曼舞,美酒珍馐,霜华端坐在正中,盯着案上的玉简,四周是战战兢兢的妖兵怪将,他们整齐地跪在地上的石砖格里。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狼妖此刻正像一只小狗般匍匐在台阶下。
高阶上的女子穿了一身玄黑色金云纹锦袍,配暗红色烫金腰带,腰间追着一枚血色玉佩,发上插了两支乌木簪。
她的面颊瓷白如雪,眉眼凌厉。
“这点小事竟也办不好么。”
霜华缓缓站起身,黑色锦袍水波一般拖曳在地上。
“还是说我嫁去了神界,你们便可以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霜华的语气依旧温温柔柔,可传到下方的妖怪们耳中便如惊雷一般炸开。
耿直小狼狗磕头如捣蒜,砰砰撞在地上打出了节奏。
卑微小蚂蚁把身体缩在地缝里,默念咒语,“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聒噪小青蛙受了惊吓,连人话都不会说了,只能哇哇乱叫。
只有一旁的虎妖更聪明一些,他摇身一变,化成了一只橘色的猫。
霜华坐回了黑曜石座椅,肘部搭在扶手上,橘猫见此,三两步跑上台阶,轻盈跳到了霜华膝上。
然后,被命运扼住了后脖颈。
底下的妖怪们松了一口气,庆幸的同时还有嫉妒,暗骂虎妖爱拍马屁不要脸。
这个时候,妖王的大嗓门从殿外传来,冲淡了室内凝重的气氛。
“我的乖儿砸,不要一回来就发脾气嘛”
霜华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唤道,“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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