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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夜半,长信殿后殿。
站在一面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铜镜前,看着春陀为自己穿戴上天子冠玄,刘盈只一阵说不清的茫然。
老爹临死前,那死死盯着自己的凶狠眼神,仍似在刘盈的眼前徘徊;
长乐宫宫室响起的那九声丧钟,也都好像还在耳边缭绕;
就连刘盈脸上的泪痕,都似乎并没有干。
但这也丝毫不影响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陛下”
“公卿百官,都已至宫外恭候”
春陀一声低微的呼唤,终是将刘盈飞散的思绪拉回眼前。
将目光汇聚在面前的铜镜之上,看着镜中那仍旧瘦弱,却已头顶十二硫天子冠的少年,饶是对这一切都还感到接受不能,刘盈也终只得深吸一口气。
“呼”
“绝对不能被压垮!”
“要支棱起来”
暗自给自己打着气,刘盈终是将脊梁挺得笔直,侧过身,满脸郑重的望向身旁的春陀。
“母后,可至宫内?”
走出后殿,不等刘盈的脚迈下长阶,殿门旁便响起一声高亢的唱喏。
“起驾”
唱喏声落,刘盈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的集中在了长阶之下。
——夜半寅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太仆夏侯婴的身影,便同那辆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黄屋左纛一起,出现在了长信殿外。
走下台阶,略有些哀痛的与夏侯婴稍一对视,君臣二人便默然低下头。
待春陀上前,从御辇上取下一方木阶,使刘盈顺利走入车厢之内,便是一声清脆的响鞭,御辇自后殿,缓缓朝着不过百步开外的正殿。
不片刻的功夫,御辇便在正殿外停了下来,又是不等刘盈下车,站立于车厢侧的谒者便再清了清嗓。
“陛下驾临”
“百官恭迎”
悠长的唱喏声后,便是公卿百官低沉的齐声拜喏。
“臣等,恭迎陛下”
听闻响动,刘盈却并没有如上一世那般,傻乎乎从御辇内探出头。
就见谒者又稍侧过身,明明是在同刘盈汇报,但那高亢嘹亮的嗓音,却好似刘盈是个高度听障人士。
“公卿百官元勋功侯皇亲国戚敬问陛下躬安”
到这时,端坐御辇之内的刘盈才稍一点头,却依旧没有起身。
“朕躬安”
便如此刘盈一句、百官一句,又让那谒者在中间扮演了几次传话筒,这场繁杂至极的拜礼,才总算是宣告结束。
待殿外众人谢礼起身,刘盈也终是从御辇中走出,却并没有多停留,而是快步来到不远处的凤辇旁。
“儿臣,恭迎母后。”
只轻飘飘一句话,在场众人,包括那扮演了好一会儿传话筒的谒者,都顿时面色怪异了起来。
“陛下此举”
“当是有何深意?”
满是疑惑地与身旁的人眼神交流一番,众人却依旧没能打消心中的疑惑。
——诚然,天子驾崩、太子继位,确实是汉室头一遭。
但光从方才,那繁杂至极的‘见礼’环节,其实就不难猜出:这套礼仪,是出自太子太傅叔孙通之手。
既然是出自叔孙通之手,那就必然意味着今日的整个过程,都会被叔孙通细致的做出预案。
如御辇从后殿到前殿,应该走多少丈多少尺,乃至多少寸!
如刘盈与群臣对答时,谒者应该维持怎样的语速;
乃至于,刘盈走下御辇之后,要走多少步才能刚好来到长阶前。
而在这样细致到令人抓狂的‘自创礼法’中,必然不会存在的一项,便是刘盈从御辇上走下,而后来到吕雉的凤辇前
“往数十日,陛下皆于长信殿,同大行皇帝同寝共食。”
“莫非,此乃大行皇帝临终所托?”
正当众人各怀心绪之际,因刘盈的举动而愣了片刻的吕雉,也终是从凤辇中走下。
却见吕雉刚要俯身,向已经贵为汉天子的刘盈行礼,刘盈便恭敬的上前,躬身低眉,用双手扶住吕雉的一臂,缓缓朝正殿的方向走去。
见此变故,众人纵是心有疑虑,也终是只能将手环抱于腹前,低头目送刘盈、吕雉母子走上长阶。
待片刻过后,御阶上传来一声轻微的提醒,众人才直起身,严肃的整理了一番衣冠,这才在丞相萧何、御史大夫曹参的引领下,自殿门鱼贯而入。
只方才发生的那一刻,让众人心中都莫名的觉得:今日,只怕并不单单是‘朝拜新君,以正名分’这么简单
待该与会的人一个不落的走入长信殿内,刘盈也终是将母亲吕雉扶上御阶,又轻轻按坐在了御榻之上。
——按照已失传大半,且只剩模糊不清的片段的周礼,新君在没有加冠成人时继位,是不具有摄政能力的。
在这种情况下,究竟由谁暂时‘代替’年幼新君治理国家,便全看先皇的遗诏。
如周时,周公姬旦、召公姬奭,便曾分别辅佐年幼的成王、康王;
又如战国之时,嬴秦四年之内接连失去三代君主,秦王王位经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之手,落在了年仅十二岁的嬴政头上。
在将亡之际,担心嬴政无法掌控秦国的庄襄王嬴异人,便特意留下旨意,令嬴政之母赵后、丞相吕不韦共掌秦国大政,以至嬴政加冠。
而如今的汉室,便迎来了自周以来,第三个‘没成年就继位’的新君。
偏偏大行皇帝刘邦生前,并没有明确指定自己之后,由谁来‘暂掌国事’。
这样一来,按照默认的礼法顺序,以及汉室如今的实际状况,在新君刘盈成年之前,就应该由已经成为,或者说即将成为太后的吕雉,暂时行使天子的权力。
当然,与盛行‘后宫不得干政’之说的后世所不同,在皇帝年幼未壮时由太后摄政,对如今的汉室而言,并不算什么无法理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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