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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周并不买账,突然石破天惊问了一句:“在你心中,新皇何人?”
乞伏仕心胆破裂,如何敢答,可皇帝有问,又如何敢拒绝,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不住伏地叩头,牢房地面,瞬间被染红一片。
天周见他如此,也知道他心意,不禁长叹一声:“唉!你既不愿说,朕又何尝愿听?起来说话吧!你跟朕几十年,想来猜的不会差,朕再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
他停了一下,随即加重语气,一字一顿问道:“你可曾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乞伏仕刚起身,听他此问,吓得脸色焦黄,如被雷击一样,忙答道:“臣一念之差,窥见天道之秘,已经知道犯了死罪,如何敢再稍有泄露?”
天周默默点了点头:“那就好,否则,你岂不是让朕父子相疑,让朕的儿子兄弟相残?唉!”
说罢,他缓缓起身,便要向牢门走去,却停住了,稍稍犹豫片刻,又说道:“你且放心,假传圣旨之事,朕必一查到底,终究还你清白。”
乞伏仕一听,忙又伏地叩头,诚挚地说道:“今日是臣在世最后一日,此地是臣与皇上最后之缘,臣一生追随皇上,皇上可否容臣再进最后一言?”
天周已经潸然泪下,哽咽着说道:“起来罢,但说无妨!”
乞伏仕并不起身,只是平静地说道:“假谕旨之事,求皇上不要再查了!”
“为何?”
“如此滔天巨案,作案之人,逃不出皇宫后院、诸位皇子,即便水落石出,皇上如何处置?稍有不慎,便会祸起肘腋之间,善后何其难也!皇上不如以静制动,泰然处之,内紧宫掖之守,外防称兵作乱,待到那一日,只需将继位皇子接入宫中,南面登基,昭告天下,则万无一失!”
天周心中惊涛滚滚,电闪雷鸣,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乞伏仕一眼,却一语不发,缓步踱出了房门,对远处沉声喝到:“宇文疆,送太尉上路!”
身后传来乞伏仕熟悉的声音:“谢皇上隆恩!”
一名宦官苍白着脸,受惊的兔子一样,低头端着一个条盘,上面盛着一杯晶莹的美酒,快步走进了牢中。
天周步出牢狱大门,已经日影偏西,阳光华丽,他登上八人抬的御辇,宇文疆率队护送之下,径直回到皇宫。
入宫之后,他顿了顿脚,御辇便轻轻停下,他缓缓走下辇车,迈步走上天街,向后宫徐徐踱去。
宇文疆平生杀人无数,早已心如坚冰,今日鸩杀乞伏仕,还是让他震骇无比,他苍白着脸,一语不发,只紧紧跟在皇帝身后,见老皇上须发皆白,腰背佝偻,神情落寞往前走去,心中凄然不已。
至天安殿阶前,秃发玄却一路小跑从宫门追了上来,炎热的午后,他却仿佛不胜其寒,脸色惨白,颤声禀道:“皇上,太尉夫人在家中自尽,乞伏如之,乞伏如之也,也。”
天周一颤,从极深的思虑中醒了过来,似乎被吓了一跳,便怒声问道:“如之,如之又有何事?”
秃发玄定了定神,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喉头滑动不已,凄然说道:“如之也自刎身死!”
天周身子一晃,如风中的荒草一般,宇文疆与秃发玄忙一左一右要扶他,却被他甩开了,自顾升上天安殿白玉一般的台阶。
站在高高的丹墀之上,望着巍巍宫阙,他心中喃喃而语:“朕错了吗?不,朕岂能有错!为了帝国万世基业,死几个人算什么!”
他缓缓转身,看着空旷肃穆的天街,沉声下旨:
“传旨,宇文化成不再任司徒之职!专一负责编撰《东征史诗》,务必在今年之内完成;
传旨,二皇子接管狼贲卫军务,三皇子接管羽翎卫军务;
传旨,羽翎卫与狼贲卫校尉以上军官,互相调换,由两名皇子妥善安置!
钦此!“
如之从西偏殿退出之时,心中稍安,听皇上意思,父亲并无大事,便尊皇上谕,自去御医馆调理,从御医馆出来之后,他已经心思清明,泰然镇定,心中暗夸御医医术高明。
走在空旷的天街,看着满天的繁星,天街已空无一人,他心中忽然隐隐不安,随即浑身一震,醍醐灌顶。
瞬间明白今日闯了大祸,亲手将父亲之罪,从可死可活,变成了必死无疑!
他脸颊扭曲,恐怖不已,彻骨的寒意潮水一般涌遍全身,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
来不及细想,如之疾步向宫门跑去,却身子发软,几乎踉跄倒地,强自镇定跑出宫门,拉过自己的坐骑,便向家里狂奔而去。
回到府中,熊扑卫军士已经撤离,他心中稍安,侥幸又起,便疾步走向后院,刚进院门,就听见了嘤嘤的哭泣之声。
他心中狐疑,跨步来到上房,便见门外站满哭泣的仆人,屋子里面,妻子领着乾儿跪在地上,正在往火盆里添纸,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盖着蒙面的纸巾。
如之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以为走错了地方,可房中熟悉的一切,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身子一软,便瘫在了地上。
妻子见他回来,正要说话,如之一摆手止住了,平静地说道:“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妻子诧异地看着他,他却命道:“你们都出去,我陪娘坐一会儿,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回娘家!”
妻子不解,疑惑地看着他,眼中满是疑问,见他沉默不语,只怔怔地看着窗外,知道他心里难受,便带着儿子走了出去。
如之这才起身,坐到父亲平日坐的椅子上,静静地陪着母亲,一语不发,望着门外沉沉的夜色,无思无虑,无物无己!
一只鸱枭的哀鸣将他惊醒,他抬头看向窗外,眼中如婴孩般平静,纤尘不生。
窗外露寒霜深,薄薄的夜雾在树间轻轻飘起,朦朦胧胧,影影憧憧,仿佛通向异界之门。
他拔出宝剑,平静地横刃于颈,随即淡然一笑:“爹、娘,儿子这就过来,希望还能追得上你们!”
运了运气,便使劲一拧。
鲜血疾喷,
宝剑落地,
世间,再无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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