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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屋上屋下,如同演出一场三段式默剧。
屋顶上纳兰述和戚真思在无声争执,打着手底官司,戚真思一探头看见底下脱衣风景,眼睛一亮,一边把脑袋探进来仔细看,一边顺手就捂住了纳兰述的眼睛。
纳兰述狠狠地将她的手拉下——搞错没?你是女人还是我是女人?
他探头对下看,经戚真思这么一打岔,现在君珂已经接近沈梦沉,他不能再贸然发出任何动静,否则一旦动手,他距离君珂比沈梦沉远,可能会导致君珂陷入危险。
柱子中段爬着君珂,她倒没注意到袅袅雾气里的风景,心思全在那落在椅子上的衣服上,她并不敢叫幺鸡下来叼瓶子,幺鸡体型日大,气味浓重,未必瞒得过沈梦沉的鼻子。
底下榻前坐着沈梦沉,对着热气蒸腾的水,慢慢地脱着衣服。
君珂滑下柱子,无声无息脱掉鞋子,只穿着袜子,蹑足向那椅子接近,无意间一抬头——
两个眼珠如鸡卵,一行鼻血下人中。
斜对面,升腾的水雾缭绕在深红镶金铺彩绣的半掩帷幕间,似九重宫阙,烟气悠悠,若隐若现的烟气里,有人正解轻衣,去犀带,外袍、腰带、深衣……去了这重重云裹,现那碧海深处明月生晕,水汽淡白莹润,肌肤却更胜一筹,像深海里凝聚了万年海气精华的珍珠,温光华美,而半掩烟气里的上半身线条紧致,有练武人的饱满弹性,也有属于贵介公子的矜贵精美,力与美的协调呼应,每缕曲线起伏都像在无言诉说一个诱惑的邀请。
他只解了半身衣裳,亵衣松松地堆在腰间,紧束的腰画人间流畅曲线,底下再不可见,然而这的风情,尤胜直白袒露,只那么淡淡一眼,便叫人心跳无边。
君珂现代那世虽然一直被关在研究所,可是便利的现代资讯也没少让她欣赏优秀男性人体直白性展览,被那些或凶猛或精美的体型撩拨得鼻血狂流内心嗷嗷乱叫抱着被子翻滚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自以为早已阅遍人间美色,不想到得这异世来,眼福更甚,一个比一个颠覆她引以为傲的定力,一眼瞥过去,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是不是原生态的美男们,要比那些人工打造出来的花样男子们底子更好?
虽然无比憎恨沈梦沉,但美色当前,不看白不看,能让沈梦沉吃亏的事,君珂都是乐意干的,让他不自知地被看光自然也在此列。
于是便多瞥了一眼。
于是突然发觉不对。
水汽有点散开,露出沈梦沉的胸口,白皙如雪锦的肌肤上,赫然一线深红,长约数寸,色泽鲜艳,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鲜红的玉饰,仔细看才发觉那是肌肤本身的颜色。
而沈梦沉,正是将胸口对着那升腾雾气的药水,眼看着那雾气里渐渐带了淡青的颜色,而胸口的鲜红却似乎渐渐褪了几分。
沈梦沉闭目入定,脸色微白,鬓角细汗盈盈生光,似乎十分专注,正在紧要关头。
这是在疗伤,还是练什么古怪武功?君珂不知答案,却知道此刻是大好机会,一溜烟过去,抓起了落地的药瓶。
天窗开着一线,探出纳兰述的脸,他当然看见底下景致,还看见君珂对着沈梦沉看了一眼又一眼,此刻眼神颇有些阴沉——小珂儿,这爱好不好!
“哎哟喂,吃醋了?”戚真思低低在他耳边传音调笑,“我看这是好事儿,她喜欢看,你也可以脱呀,我的郡王爷,你身材可比沈梦沉好多了,小时候我还摸……”
纳兰述回首、微笑、伸手,似乎要亲切地摸她的头,指缝间寒光一闪。
戚真思错身、弯腰、摆头,十分有眼力地摆脱主子的阴险杀手……
纳兰述一击不中就收回手,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眯着眼打量下方的沈梦沉,眼神里杀机一闪而过。
戚真思和他从小玩到大,虽说平时散漫不拘,但关键时刻的默契和责任从来不缺,看他眼神便知道他想什么,立即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纳兰述回首,眼神不怒自威。
戚真思正色摇头。
“沈梦沉似乎在练什么邪功,或者受了伤,此时正是杀他大好时机。”
“不可,此人狡猾,谨防有诈,而且以冀北王府立场,万不可动手杀朝廷右相。”
“我不杀他,他未必放得过我冀北,朝廷势弱,诸藩势大,沈梦沉阴鸷狡猾,焉知没有动冀北心思?”
“冀北是天下第一藩,离燕京最近,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就算动藩王,也该从小藩动起,断不该贸然先动冀北!”
“世事有常理却无常规,沈梦沉参与我冀北王府夺嫡事,已证实居心叵测,可杀错,不可放过!”
“一旦杀错,便是滔天大祸!”
两人眼神来往,一场唇枪舌剑,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纳兰述无声冷哼,不予理睬,转头就要下去,戚真思心知这位主子看似好说话,真正决心下了也是心如铁石,心中一急,不由也冷笑一声,悍然往天窗上一躺。
——你想下去?行,捅我个对心穿,从我尸体的透明窟窿里过去!
纳兰述眼神一冷,手腕一掣,一柄精光四射的奇形短剑已经从他袖子里滑出,寒芒耀射,正对着戚真思。
戚真思微笑,舒服地偏偏头,将咽喉位置对准刀锋。
来呀,你来呀。
纳兰述剑锋凝在半空,半晌无语,久久霍然转头,剑光一闪,滑回袖中,如星芒在夜空里瞬间寂灭。
“滚。”
戚真思无辜微笑。
屋顶上纳兰述戚真思又一场无声官司,屋顶下君珂处境也发生变化。
她手指抓到药瓶,心中一喜,正要蹑足离开,忽听榻上有动静,一惊之下立刻伏身下去,伏在了垂着长袍的椅子后。
伏下去心里依旧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危险正在逼近,刚蹲下去又立即打个滚,滚到了墙角,几乎就在她刚刚滚开的同时,沈梦沉手一招,椅子上的长袍应手飞起,松松地披在了他肩上,如果不是君珂直觉灵敏,这一抽衣,她就已经暴露了。
君珂抹一把冷汗,转头四顾,这才发现自己这一滚,离可以攀上承尘的柱子更远,已经滚到了离门不远的地方,面前有一个盆栽挡住身形,身后是帷幕。
而榻上,沈梦沉始终没有起身,松松披着外衣,半露肩膀和胸膛,一线微红在敞开的衣襟间若隐若现,他撑着头,发丝微乱半掩容颜,神情微有些疲惫,似乎这一场蒸汽药熏让他更加懒散,黑如鸦羽的眼睫垂下,沾着点细密的水汽,日光起伏辗转,便照得那点晶光流彩四射,艳丽到惊心动魄,而一线红唇不如往日色泽鲜丽,却合了此刻慵懒微弱的气质,薄薄地柔软着,也魅到令人惊心动魄。
君珂突然想起《画皮》,恍惚间这也是画皮的妖,混入世间,专为吸那苍生精血,天下翻覆。
哦,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拜拜吧您哪。
拿到了解药的君珂心情轻松,趁雾气未散,沈梦沉闭目小憩,悄悄走到门边,刚想着怎么无声地开门,忽听沈梦沉道“来吧。”
君珂大惊——沈梦沉发现了?
她抬脚就想不顾一切开门就逃,谁知门乍然开启,进来两个丫鬟,先端了一盆水放下,然后去抬那桶水。
君珂无声地出了口长气,抚了抚胸口——原来沈梦沉那句话是对门外说的,原来有人一直守在门外,幸亏刚才没有贸然开门出去。
她躲在帷幔后,看那两个丫鬟抬水出去,脚跟一转,跟在后一个丫鬟身后往外走,她只穿了袜子,最近又内功有小成,行动间毫无声息,两个丫鬟都没觉察。
眼看出两个丫鬟出门,君珂的一只脚也到了门外,刚松了口气,忽听身后沈梦沉道“留个人下来。”
他声音有点低,听来几分虚弱,两个丫鬟正出了门,和廊下接应的侍卫说话,要把水桶移交,没听见他的吩咐,君珂此时也在两难,廊下有护卫,她这样出去会不会引麻烦?听见身后吩咐,脖子一僵。
还没容她想好到底是进还是退,沈梦沉已经冷声又重复了句,“还不进来!”
君珂无奈,关上门,僵硬着脖子,缓缓转身,沈梦沉却已经又闭上了眼睛,看样子在等她伺候,君珂飞快走到柱子下穿上鞋子,抬头一望,纳兰述杀鸡抹脖子地要她上来。
君珂看看光溜溜的柱子和高大的承尘,心想自己现在是跳不上去的,爬?沈梦沉可能等她慢慢地爬上去?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也许还有逃走的机会。
君珂摸摸脸,得柳杏林妙手,她的脸在没有解药的情形下也在恢复,这恢复的情形十分巧妙,没有痊愈,却又好转,使她的脸的状态,恰好在原貌和肥脸之间,两者都不太像,这对两张脸都熟悉的沈梦沉反而有用,只要他不仔细盯着她的脸,就不容易发现。
从沈梦沉的冷淡态度来看,他客居在别处,对别人的小厮丫鬟都不是太在意,很少有直接目光接触,君珂自认为只要不开口,应该可以混得过。
沈梦沉留人下来,多半是伺候件什么事,做完低头离开,反而比现在出去安全。
心中想定,君珂对上方缓缓摇了摇头,做了个口型“我能行。”
她仰起的脸眼神晶亮,从纳兰述的角度看过去,像浸润了清水的黑水晶珠子,湿润润,折射着通透的光。
戚真思挤过来,纳兰述不敢和她硬挤发出动静,只好让开一半,戚真思趴在天窗上,对君珂露出一个十分感兴趣的灿烂笑脸,回口型“你去吧。”
纳兰述盯着她的脑袋,心想要不是这丫头据说救过母妃的命现在他就该把她脑袋砍下来正好塞住这天窗口。
越想越是心情阴毒,忍不住拎住戚真思束起的长发,拔萝卜似地往外拽,戚真思龇牙咧嘴,只好让出位置给他偷窥,纳兰述垂脸一看,脸便青了。
底下君珂也垂着脸,慢慢过去,从眼角里觑沈梦沉,他一直闭着眼睛,一场药蒸让他似乎很疲惫,淡淡道“给我擦身。”
君珂呆了呆,沈梦沉指了指面前的铜盆,铜盆上搭着手巾。
君珂咬咬唇,慢慢走过去,拿起手巾,沾湿了,此刻雾气已经散尽,美男当榻,端坐眼前,君珂只觉得耀眼,那人衣袍齐整的时候看来那么魅惑妖丽,像夜色里金丝屏风上大片大片浓艳绽开的牡丹,然而此刻衣衫半去,长发轻垂,闪耀在黑发间的匀停肌骨却令人觉得冷,肌理细腻如一尊雪上白石像,那曲线是凝练而柔软的,远远沉默在那里,让人觉得美,却有点不敢触,怕沾染了热气的手指碰上去,便因冷热交汇而被粘住,轻轻撕扯,扯下血肉。
君珂的热手巾抓在掌心,思考着将这盆热水突然倒下去会有什么效果,然而盆离榻的距离,根本不够对沈梦沉造成杀伤力,君珂无声叹息,掌心里手巾沉甸甸的热度,像此刻想逃又不能,在油锅上交煎着的心。
沈梦沉已经不耐地动了动身子,君珂不敢耽搁,将热手巾挤去了水,转到了沈梦沉的身后,闭着眼去抹。
手巾抹上去并不如想象中溜滑,君珂睁眼一看,便见沈梦沉的后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隐约的霜气,被热水一抹才消解。
这人练的是什么古怪武功?或者受了什么奇怪的伤?
手指一颤,无意中触及他裸露的肌肤,冰凉彻骨,惊得君珂一颤,连忙缩手,沈梦沉似乎有所感应,微微偏头,君珂连忙让到他身后另一侧。
好在沈梦沉似乎有点累,无心追究这点小失态,半转头又托着额头小寐,君珂一边细致地给他抹身,一边无声地从怀里摸出她的防狼手电筒。
手电筒原本在沈梦沉手里,他离开那晚为了避免君珂攻击撒手扔开,被君珂又拿了回来,她用钥匙扣将电筒栓在腰上,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是良机。
手指刚刚扣上那银色突起,沈梦沉忽然道“尽抹背心做什么?也不知道换地方?”说着一侧身,把肩膀递在了她手侧。
君珂心中一跳,赶紧也半转了身子,再次转到他肩后,手中的电筒也只好放开,她心中不安,悄悄觑沈梦沉神情,他微侧肩的姿态有平日不能有的柔和,低垂的眼睫笼着淡淡的眸光,神情显得有几分疲惫,不见平日阴沉之气,倒让人放松几分。
君珂擦完肩膀,手腕一垂,藏进衣袖里的电筒再次滑出,刚刚触及掌心,沈梦沉忽然又一晃肩,道“前心。”
君珂无奈,只得转到榻前,蹲下伺候,此时靠得极近,一眼看见沈梦沉胸口那块红色狭长痕迹,似伤疤非伤疤,似胎记非胎记,晶莹鲜红,望去就像那块肌肤变成透明,可见血管血色流动,隐隐透着诡异。
君珂手下不停,眼神却紧紧瞅着那地方——这里看起来就很脆弱,是不是沈梦沉的命门,如果一刀戳进去……
她很轻微地颤了颤。
屋顶上纳兰述忽然也颤了颤。
他视野垂直于榻上,看不见沈梦沉奇异处,却只看见君珂蹲在榻下,沈梦沉侧卧面对着她,手臂闲闲地搭在榻边。
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
只要沈梦沉发现了她,手掌一抬,便可击碎她天灵!
而君珂那傻丫头,居然就这么把自己送在了敌人的掌下,还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在打量啥。
纳兰述脸色铁青,如果说看见君珂伺候沈梦沉净身只不过让他不快,看着沈梦沉当面却不能痛快杀他让他不爽,但此刻才是真正焦心如焚,然而最无奈的是他不敢随便有任何动作,一旦响动发出,沈梦沉一睁眼,君珂很可能面对的就是死境。
纳兰郡王发誓——从今后一定要用那一看就很结实的圆环,把君珂环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君珂此时心神却全不在自己的危机之上,她低头,就着水盆热水拧手巾,手指一动,一枚匕首裹在了毛巾里。
这是纳兰述给她防身的匕首,小而精致,薄刃如柳叶,裹在布巾里一点也看不出。
君珂只让刃尖透露出一点尖端,她并不想亲手杀人,只要能把沈梦沉放倒就行。
手巾匕首抓在掌心,热气和寒气同时透肤,激得君珂打了个战。
她的眼神在朦胧的光线里金光一闪,面前活人顿成血肉白骨,这样,初次对人动手的她,心理上会过得去些。
她的手慢慢往那诡异流动的一线晶红而去。
沈梦沉忽然翻了个身,手一抬,掌中一样东西落向君珂手中毛巾,带着坠落的风声,君珂怕东西落上裹了匕首的手巾发出声响,赶紧一让,一接。
东西入手,君珂一怔——居然是自己失落在沈梦沉手中的改良版瑞士军刀!
军刀已经打开,弹出的是耳扒子,随即她听见沈梦沉懒懒吩咐“给我掏掏耳朵。”
君珂咬牙站起,将手巾丢开,抓着瑞士军刀悄无声息一按,弹出的已经是小刀。
给你掏,掏你命!
小刀将要接近沈梦沉,他突然又一个翻身,手掌一按,已经按住了君珂的头顶,“伺候我,还敢站着?”
天灵被按住的君珂浑身一凉。
屋顶上纳兰述忽然站起。
他立起的姿势轻捷无声,像一抹羽毛在青黑的屋瓦上飞起,戚真思还没反应过来,纳兰述手一伸,闪电般摘去了戚真思腰间的弓箭,手指一抹三箭上弦,深青箭簇扇面般一展,刹那间挽弓虚射,铮铮铮三响,三道青光带着刺破空气的尖锐呼啸,疾射东西南三方,箭势奇疾,像巨杵捣进沉静的空气,越屋脊穿花墙过池塘分残柳,将四面花树激得碎叶纷飞,最后各自射落东面楼阁屋檐下的金铃、射断西面的秋千架、射飞南面练武场武器架上的一面金枪,这些东西轰然落地,激起烟尘的同时,发出或清脆或沉钝或尖锐的巨响。
巨响引起人声喧嚣,传入后院,沈梦沉霍然坐起,手下意识让开。
君珂立即后退,伏首于地,瓮声瓮气请罪“奴婢伺候不力,惊扰大人,大人饶命!”
沈梦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君珂紧紧把脸埋在地上,宽宽的衣袖里,左手抓着军刀,右手扣紧电棒。
“是个愚笨的丫头,需要好好调教。”沈梦沉低笑一句,扬声问屋外,“怎么了?”
“回大人,好像是几个地方突然发出异响,现在护卫已经去查了。”
“别人家的屋子,咱们不必参合,夏宁。”沈梦沉吩咐,“今晚有晚宴是吗?也该去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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