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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继安并不说话,只接过沈念禾递过来的纸页翻看。
他原是要草草过一遍,然而才看到第一张纸,翻页的手势便停了下来。
那纸上当头先写了《杜工部集补遗》六字,里边果真就是一卷诗文合集。
作者本名杜子陵,因他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又被称作杜工部。此人系出名门,祖父名曰杜审言曾是修文馆直学士,为前朝文章四友。
他青出于蓝,文风高古厚重,是个千年难出的奇才,在世时已是“新诗海内流传遍”,过得两朝之后,更被推为诗中师祖,无数文人学诗先读杜,一读读一生。
只是到底过了数百年,其人不少诗篇、文章早已失传,坊市间虽然流传版本不一,俱是或缺或漏,各有错讹,士林苦之久矣,却也没有办法。
裴继安自己也是世家出身,自小学杜诗,当日给沈念禾带回来的那许多版本,他版版都能熟背,此时见了面前这很厚的一叠,很快就辨认出其中新添增的内容并非胡乱攀名凑数,而是当真饱有“杜气”。
他只看了几页就停了下来,轻声问道“如此珍贵之物,你当真要给到公使库里刊印?”
沈念禾点了点头,却是不忘澄清道“不是给公使库刊印,是给三哥去刊印。”
裴继安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道“你年纪小,也不常在外行走,怕是有所不知,拿这样一部书出去发卖,不知会有多少人来抢——哪怕只是走多两步,给到葵街那随便一间书坊、书铺,都能为其开出几百上千贯的银钱,若是去得京城,必有人舍得付数千贯来买。”
沈念禾应道“我日前打听过,是知道的。”
裴继安见她这般回话,十分无奈,忍不住道“那你何苦还来舍贵逐贱?公使库买你这书,能付多少钱?一二百贯已是顶天了!”
又道“我知道你心善,看到三哥这一处有了难事,就忍不住想要来帮忙,只是忙却不能这样帮,今次不过遇得些许小事,你便把家藏的珍宝拿了出来,将来如果遇得大事,你家底掏空了,又待要如何?”
再道“足有三个多月,我手里拿着公使库,莫说只赚个千百贯,便是再多也不难,你莫要担心,实在不是什么麻烦事。”
他句句话都说得诚心诚意,又劝又夸的,那语气温柔极了。
可他越是温柔,沈念禾就越是不肯相信。
这语气,就如同哄小孩一般。
果真不为难,怎么会日日都忙得早晚不见的?又怎么会日日肃着脸,连郑氏都不敢多去吵他?
要知道,裴继安是有过“劣迹”的。
当日得知了邸报中翔庆府噩耗之后,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特地跑来与自己问话,也不管她这个孤女不名一文,也不顾她相貌平平,一心就想要促成两家结亲。
这一位委屈自己委屈成了习惯,听他说话,有时候要正着听,多给他添油加醋,有时候要反着听,多为他思量几分。
沈念禾只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难,想了想,道“我也不是白给,除却寻常酬劳,我还要三哥在书中说得明白,这一版刻本乃是冯家所藏,我是沈家后人,承外公冯蕉夙愿,按母亲冯芸遗命,为了文人福祉,今次特地拿出来刊付天下。”
裴继安听得这话,沉默了几息,复又郑重问道“这是为了……”
他话还没有问完,沈念禾已经点了头,道“为了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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