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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亡魂归来

大开的城门口, 周寅之渐渐停止了淌血的尸体, 倒伏在道中, 在掀起的漫天黄土烟瘴中, 隐隐然拉开了一道血腥的序幕。

燕临一挥手, 大军入了城。

姜雪宁从城门外走到城门内, 那些熟悉的街道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从前世到今生,依稀还是那般模样。只是没有一家开着的店铺,要么房门紧闭, 要么破败狼藉,哪里还有往昔一朝都城繁华地的盛景?

很久以前,就是在这条长街上, 燕临意气风发, 带着她纵马驰过灯会;尤芳吟笨手笨脚,想看个荷包, 却撞翻了人家的摊铺;沈芷衣去鞑靼和亲时, 那看似欢喜实则悲切的队伍, 也曾蜿蜒自城中流淌过;谢居安也还在韬光养晦, 为了一根琴弦,几块好木, 从自己的府邸背着手走去幽篁馆找吕显……

一切从这里开始, 也终将在这里结束。

她以为杀了周寅之, 报了仇,当很痛快。

可好像并没有。

站在这条长街上, 眼看着那一列一列向前行进的兵士,姜雪宁心里生出的竟然是一种空茫,好像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又该往哪里去。

谢危就立在她身边,陪她看着,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姜雪宁突然问他:“你呢?”

谢危回首:“什么?”

姜雪宁道:“等报完仇,你要干什么呢?”

谢危望着她,久久没有回答。

二十余年的厚重执念,身世颠覆的血海深仇,倘若一朝得报,他会感到快慰吗?

又或者,与她那突如其来的感觉一般……

姜雪宁实难揣度。

深秋的落叶被风吹卷着铺满长街的角落,行军的脚步声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尽头,往前刺探消息的哨兵骑着快马,另一头吕显皱着眉正同燕临说着什么。而长街的那头却快步跑来了一名穿着蓝衣的年轻僧人,只不过被沿途的兵士拦下了,他费力地解释着什么,直到突然看见那头的谢危,于是伸手一指,眼睛都亮了……

谢危忽然恍惚了一下。

他向身旁刀琴道:“让他过来。”

刀琴依言走过去,交代了那边的兵士,带着那名小僧走了过来。

姜雪宁有些好奇地看着。

那名小僧对谢危显然也有几分畏惧,但到得他面前时,还是十分有礼地先合十颔首,才道:“前些日有位姓孟的施主,满身是血来投,方丈问过后,说是要来知会谢施主一声。听闻忻州军已然入城,特着小僧来报。”

谢危知道他说的是谁,只略略垂眼,道:“有劳了。”

姜雪宁看着这僧人却很迷惑。

谢危却忽然转向她问:“去过白塔寺吗?”

姜雪宁心头陡地一颤。

白塔寺之名,她是听过的,可从来不曾去过。

话在喉间,涩住未能出口。

谢危却拉起她的手,一笑道:“有位你也认识的故人在那边,我得去一趟。你与我同往,可好?”

姜雪宁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谢危便拉着她上了马,径直将她圈在怀中,策马而去,穿过了几条街道,很快远远便看见了一座修得高高的白塔。

荒芜的城池一地萧杀。

地上原本是铺满了落叶,无人打扫。坊市中更看不见一个寻常百姓,纵然是有些人没有离城,这时候也都将家门紧闭起来,躲避祸事。

然而前方那条道,竟是干干净净。

陈旧的石板青苔上,留着扫帚划过的新鲜痕迹,一片落叶都没有。尽头处便是一座古老而偏僻的寺庙,寺中枫叶早已飘红,在这深秋时节,倒有几分云霞似的灿烂。

谢危便在此处勒马。

他又向姜雪宁递出手去,扶她下马。

寺门前正有一名小僧端了水盆出来,往刚扫过的地面上洒水。他似乎没想到这时候竟还会有人来礼佛,刚看见他二人时,目中还露出几分奇怪。

然而等他看见谢危,便瞬间睁大了眼睛。

谢危知他是认出了自己,但也并不废话,只问:“忘尘方丈在哪里?”

那小僧说话都结巴了,立了半晌后,赶紧把手里的水盆搁在了一旁的墙角,道:“方丈正在禅房里打坐,小僧这、这就去通传!”

说完竟是飞快往里面跑去。

谢危也没管他,只带着姜雪宁一道走入寺中。

墙下栽着不少菩提树。

方丈的禅房还在后面,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一小座。

到得前面时,谢危便对她道:“在这儿等我片刻。”

姜雪宁点了点头。

谢危便径直朝里走去,身形眨眼被门扇挡了,禅房糊着发黄窗纸的窗内,传来了一声佛号,继而是平缓的交谈声。

众所周知,谢危虽在朝堂,可既读道经,也晓佛法,是以既能与士林交好,也能与早先的国师圆机和尚旗鼓相当。

只不过这还是她头回见他真与寺庙有什么交集。

姓孟的施主,她还认识……

是孟阳么?

姜雪宁想想,发现自己对此似乎并不十分好奇,只抬眸向周遭打量,于是便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那座石亭。

那一刻,她分明没有看见这座石亭的名字,可冥冥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感应,让她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于是抬步,朝着它走去。

待得近了,便看清了。

果真是潮音亭。

七级台阶将石亭垒高,亭内置着一张陈旧的木案,一只香炉搁在案上,似乎是早晨才燃过香,此刻虽没有香烟袅袅,却隐约能从虚空里嗅出已经淡了的沉香味道。

在这座石亭旁边,便是一片广阔的碑林。

每一块都是六尺高,一尺宽。

上面镌刻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更往后一些连名字都没有。

看得出它们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许久,每一块的边缘上都留有风雨侵蚀的痕迹,甚至落满尘灰。

姜雪宁慢慢走到里面去看,赵钱孙李,什么姓氏都有;有的有名有姓,完完整整;有的却似乎还没起大名,只一个乳名刻在碑上;更后头那些没有名字的也不少……

三百义童冢。

前世她不曾看过,因为那似乎毕竟是与她没有什么关联的事情,若非后来在坤宁宫软禁时听尤芳吟提起,或恐还不知晓,自己前世命运最终的跌宕,实则都系在这二十余年前这一桩血色的旧事之上。

今日总算看见。

她看得并不快,每看到一个名字都要停下来片刻,似乎想要它们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少许痕迹。

只不过在走到东南方角落里时,姜雪宁忽然停了好久,也没有再继续往前。

眼前同样是一座石碑。

但它与周遭那些,格外不同。

旁的石碑上,要么刻着清楚的名姓,要么空无一字。可这一块上,原本是刻有名姓的,但似乎没有刻完,就被人强行削去,只在上面留下几块斑驳的凹痕,几道杂乱的刻记。

一道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这是我。”

姜雪宁回头。

谢危不知何时已经从禅房里出来了,远处潮音亭下的台阶旁,立着一名老和尚,身旁站着面色苍白的孟阳,但只是看着,并没有走过来。

第一时间,姜雪宁没有明白谢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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