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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子如此说着,就好像现在对他的窥命不屑一顾的玉重锦,终有一日要找他来解答某个问题。

但无论未来如何,玉重锦此时只是对天机子挥挥手,信步走上了下山路,追上了祁念一。

舒辰君看着这三个小辈的背影,感叹道“少年人,真是意气风发啊。”

天机子轻笑“谁说不是呢。”

……

捧着玉盒,祁念一径直回到了住处,又小心翼翼地给院落布了个结界,这才将玉盒打开。

温润的白光过后,云野的手札,并不像他本人那样神秘,这只是一个朴素到显得有些陈旧的书册,边缘有些地方似乎已经有点卷边,但是被主人很用心地包了书皮,书脊被仔细地一针一线缝起来,所以尽管过去了数百年,这本手札依然保存得很好。

玉盒上扣着铭文锁,这种锁认主前只要弄错一次就会完全封存,庄钧告诉她

“多年前我们得到这本手札时,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去翻阅,但是所有人翻开这本手札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内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少盟主能从中看到一星半点的文字,但能看到的东西也不多,我们猜测是因为少盟主手中有漏影春的缘故,所以,或许确实只有你才能看到这里面真正写了什么。”

毕竟除了漏影春外,云野生前留下的剑,就都在她手中了。

尽管她能感受到,此时非白依旧虚弱,但她还是唤醒了非白。

毕竟云野是创造他的人,说不定看了这本手札,非白能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

非白因她的呼唤才渐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他从本体中出现时,身体的颜色是前所未有的淡,似乎一不小心就要从这世界上消失一样。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微小。

但祁念一看见他熟悉的眉眼和笑容,才终于确认了他并没有从这世界上消失。

听闻她的目的后,非白皱起眉,略有些嫌弃道“云野这个人,有什么好了解的。就算他创造了我,那创造出来的也是我的本体,我这个剑灵和他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非白小声念叨,“像他那样的登徒子,有什么好了解的。”

祁念一不解道“登徒子?”

非白轻咳一声,想起了紫水晶剑上镌刻的铭文,脸又黑了些。

“没什么。”她年纪还小,那些东西,怎么能让她知晓。

祁念一思索道“不过,哪怕传闻把他夸得上天下海无所不能,说他是百兵之王,心怀天下未曾有私,我也觉得云野不会是什么正经人”

这下非白不解了“为何?”

祁念一指着她翻开的手札第一页。

上面用漂亮工整的行楷写着——百无聊赖,将生平潦草一记,于泰安十二年七月初九。

她曾想过这个手札中或许记载着云野的一些铸剑心得和思路,但万万没想到,这所谓的云野手札,竟然是个日记本。

祁念一忍不住道“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非白“……”

手札的扉页只简单的记了这样一句话,往后翻开的内容就很杂,都是日常生活的闲言碎语,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云野这个人丰富活跃的内心活动。

如果是泰安年间记载的话,那距今已经将近三百多年了。

所以这本手札是云野从离世近一百年前开始记载的。

——泰安十二年&bsp&bsp&bsp&bsp七月二十一。

今天试了新的剑丕,柔韧性太差,会削弱竹子原本的特质,这个方案否决,试试下一个。

小弟说和这次找到的天命者已经接触过了,对方还是不情愿,南境到底是怎么给他们洗脑的,想不通。

——泰安十二年&bsp&bsp&bsp&bsp七月二十九。

小弟回程时找来了南境那边的灵矿芯,没想到在锻造新的剑丕上有妙用,这是目前唯一一种能保证竹子不会太容易折断的材料,同时还能兼顾竹子的韧性,是很不错的东西。

就是南境人太小气,这么好的材料从不外传,下次让小弟过去再和他们打几架,多弄一点回来。

看内容,这应该是云野在尝试铸造不夜侯。

祁念一“原来不夜侯三百年前就已经开始铸造了吗。”

非白恨铁不成钢道“除了灵矿芯,还有天星沙能有同样的效果,他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祁念一安慰道“那是三百年前,铸剑工艺和如今相差甚远,铸剑师们都是在一步一步试错的过程中才能得艰难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现在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说这话自然轻松。”

——泰安十二年&bsp&bsp&bsp&bsp十月初二。

试了很多种锻造法,都没能够让竹片和灵矿芯达成完美融合,小弟说我快把山上的竹子祸害光了,还好竹子长得快。但上次他从南境赢回来的灵矿芯快用完了,我让他去南境再打一架赢一点回来,被他白了一眼。

世风日下啊,我这个大哥当的好没尊严。

祁念一“……。”

她有点同情那个倒霉小弟。

——泰安十二年&bsp&bsp&bsp&bsp腊月二十。

今日天气寒冷,心有所感,赋诗一首。

结果这首诗整整齐齐地全是用祁念一不认识的铭文写成,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铭文有些眼熟。

她皱眉道“这不是我那把紫水晶剑上的铭文吗?”

非白将下巴搭在她肩头,斜眼觑过去,没精打采道“也没什么好看的,说的是今日下了雪,和小弟一起在院子里烤红薯吃,小弟把他酒窖里的酒偷喝了。”

非白顿了下,转而说道“他的小弟,怎么和你爱做一样的事。”

都喜欢偷酒喝。

祁念一反驳道“二师兄也喜欢,二师兄说这是我们师门的优秀传统。”

——泰安十二年&bsp&bsp&bsp&bsp腊月二十九。

竹剑终于铸成了,再不成型,灵矿芯又要用完了,届时不知小弟会不会和我翻脸。

不知是因为喝了茶汤还是过于兴奋,一整晚没睡着,索性给这把剑取名叫不夜侯吧。

从这一篇日记开始,云野往后的记录间隔时间就越来越长,而且看上去情绪起伏越来越大,不同于最初简单的快乐了。

只有偶尔闲暇时流露出的一两篇,能从中看出他原本活泼乐观的性子。

——泰安十三年&bsp&bsp&bsp&bsp六月初六。

跟无涯老头打赌,他输给了我一个乌云矿,心痛得不行,这老头,居然跟我比炼器。

我们铸剑师,首先是最好的炼器师。

用这个乌云矿给无涯老头捏了个剑鞘送回去,毕竟我还要在沧寰接着住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无涯,沧寰?”祁念一思索道,“他说的是无涯剑尊,我的师祖?云野跟师祖和沧寰还有这样的关系?”

难怪他将自己所有的剑都留给了师尊。

——泰安十三年&bsp&bsp&bsp&bsp六月二十七。

最近实在热,又在陨星峰多种了一片竹子,应该只用几个月就能长成竹林,明年这个时候,在竹林里避暑,是个好去处。

无涯老头人还挺不错,又让人送来了好多宝矿。

他说我想做的事情太难,没有助力,甚至会有千万人相阻,要同天命相抗争,太过异想天开。

屁的天命,都是一群人为了保命捏造出来的幌子而已。

他还说我一片赤心冰雪肝胆,这夸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都活了这么多年,一身修为已至千秋岁,都能跟千秋同岁了,干点什么不好,成日想着怎么算计别人去死,多丢人。

哪有那么多别的啊。

无非是我想做,我能做,所以我去做了呗。

看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安静了。

祁念一“你说,他想去做什么?”

非白亦没有回答。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这样活泼轻快的氛围持续了好几年,期间云野又陆续打造出了几把灵剑,正是祁念一手中的另外几把,可见传言中说不夜侯和漏影春是云野死前所铸的最后两把剑这个说法一点都不准。

中间的记录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有时一年也就能记上一两句,而且都笔迹匆忙,看得出他这段时间非常忙碌。

直到泰安三十五年五月十一那日。

——我们找到她了,她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愿意答应和我们一起结束这所谓宿命的人。

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我和小弟畅饮一夜,又连夜做了详细的计划,其实也不用做太多,这份计划我们已经准备了几十年,但我们只遇到了她一个,愿意和我们一起发一场疯。

当然了,发疯这两个字是她说的,我跟小弟都觉得我们非常有希望。

祁念一已经猜到了,这个“她”指的是谁了。

她想起那个人最后的结局,也只剩唏嘘。

中间又是很长的空白,再翻开一后,只剩了这一句话。

——泰安三十五年八月初一。

她死了。

只有这三个字。

从这一日开始,手札上记载的时间已经变成了好几年一次,语气也不复最初的跳脱,而是沉稳了许多。

直到许多年之后,人类王朝都已经改朝换代,他记载时间的年号都已经变了好几轮,祁念一从字里行间只能看出他在铸一把剑,让他耗了近百年心血也没有成功。

——太初五年&bsp&bsp&bsp&bsp四月廿一。

从来没有过让我这么费心的剑,我现在才开始觉得自己天真,人力终究有力有不逮的那一日,我必须得承认,这世上有我铸不成的剑,但一想这是一把怎样的剑,似乎也并没有让我太挫败。

我决定去做一件大事,如果这本手札没有再记,就说明我成功了。

想了一下,把它交给无涯老头保管了,我让他别给小弟看,怕小弟难过。

翻到这里,这本手札已经到了最后。

就在祁念一以为这是最后一页的时候,封皮和这一页纸张中突然掉出来了一张夹页,飘在桌面上。

上面写着——思来想去,做这个大事前总得在世界上留点印记,让后人能欣赏一下我这张英俊潇洒的脸也是好的,起码证明我来过。

正面写着这句话,祁念一将夹页反过来,背面是一幅画像。

云野的画工非常精湛,之前就有不少日记中都画了当日所见所闻,画了山水和人。

当然,画的更多的是铸剑的模型图,每一张都堪称惟妙惟肖。

这张人像图也不例外。

这给自己画人像的操作,祁念一也是第一次见。

画上的人剑眉星目,下颌处勾勒出英挺的轮廓,他眉眼距离近,若不是图中是笑着的,则会显露出披荆斩棘的锋锐之感,是一张见之会让人觉得帅气得有些冷锐的脸,和他活泼跳脱的文字形成巨大的反差。

祁念一静默了许久,缓缓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

“非白,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图上所画的云野自画像,和非白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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