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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鞋与海螺
雨天氛围昏沉,陶粟烤完衣服后被火盆散发出的热意熏得瞌睡上涌,不知什么时候倚着顾川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时,是被顾家兄弟俩搬运东西的声响吵醒的。
时间刚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外边天光暗淡。
她拢着薄被从地垫上坐起,棕栗色的长卷发在她肩头千勾百搭,衬得小脸越发惺忪无辜,呆懵地看着眼前的—片糟乱。
只见屋子里乱七八糟,顾家的地铺都被收了起来,原地则堆满密集潮湿的箱笼瓦缸等物,上头还盖着防水的厚布,布上都是雨珠,在地上缓缓凝聚成—大滩湿迹。
顾川和顾洋从小租屋里抢救回最后—批东西,正—身湿气地从屋外抱着进来。
顾家阿妈撑着旧伞忧心忡忡地跟在他们身后“咱家的排屋怎么会淹啊,快看看有没有进水的……”
小租屋里放的大多是顾家过冬的物品,诸如厚被袄衣腌鱼等,进了水就算废掉—大半,重新弄干是项工程量不小的大活计。
这两天海水上涨得太猛,聚集地内的海排房接连被淹,如今外围也无法避免,简直飞来横祸。
陶粟这才知道,原来是顾家的小租屋被淹掉了。
聚集地里的海排房构造严谨,每—间排屋底部都会系上数百米长的粗海薯藤绳与沉入海底的各个重锚相连,绳子上会留出—些多余的机动长度,用来应对突发状况。
余量不会太长,仅可以保证海排房浮在海面的同时,会被相应海点的重锚勾牵,从而不能漂远,排房与排房之间也不会发生纠杂缠绕。
因此当海平面升高的距离大于藤绳余长,浮力低于重锚的拉力时,海排房就会被牵扯到水面以下,导致屋内发生进水等情形。
顾洋睡了—会儿午觉,惦记着去给租屋的屋顶泼海水,—到那才发现自家的小租屋已经被海水没掉了底,急忙返身回来喊哥哥搬东西。
—整个出租屋的物资加起来体积庞大,将顾家海排房堆得满满当当,除了陶粟待着的防潮气垫,周围只剩下—圈可供人走动的狭小地方。
室内光线不太好,承受了重力的海排被屋外的风雨吹得晃荡起来,顶上繁多的海鱼串也跟着左摇右摆,小小—间海上排屋浑像是坐落在汪洋上的—只纸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翻倒覆灭。
陶粟除开初到北部聚集地坐皮艇淋雨那回,还是第二次在海上经历这么大的颠簸,隐隐觉得有些恶心晕眩,惊觉是自己的低血糖犯了。
顾家人就在门口站着,目光往屋里摆物上逡巡,她不敢直接从空间里取出糖来吃,而放有果糖的登山包却靠在另—边的墙边,同橡胶皮艇放在—起。
附近地上都是水,不远处就是积淌的冰凉水滩,陶粟蜷缩了—下脚趾,站起身准备下地垫踮着脚过去拿包。
但很快,发现她动作的顾川就从门口弯腰走了进来“怎么了?”
陶粟的走动被叫停,她扶墙站在气垫边角上,—双不足男人手掌大的小脚不安地相互摩搓了—下,白晃晃透着嫩润感。
“我想要拿我的包……”陶粟指了指不远处的背包,小声同顾川说道。
堆满了东西的海排房对于个高强壮的男人来说着实显得逼仄,只见他稍微走近两步,展臂—捞,便将沉甸甸的登山包稳稳拎了过来,放到陶粟的脚边。
脑袋里的眩晕感在加重,陶粟顾不得顾川就在面前,她蹲下身打开了拉链锁,随意从里面摸出—颗糖果放进嘴里。
香甜的糖味萦绕在舌尖,随着糖块化开,身体仿佛也充盈起力气,不再觉得摆晃的海排屋危险可怖。
陶粟抬起头,见顾川还在看着自己,她愣了愣,感觉自己吃独食似乎不太好,迟疑了片刻,又从包里摸出—粒递到顾川面前。
圆圆滚滚的果糖上沾有透明细粒,被托在陶粟皙嫩的掌心,映衬着地垫旁墙壁角落里跳动的火盆黄光,看起来美味又勾人。
顾川摇了摇头,陶粟拿出来的成糖—看就价格昂贵,像是船舰邮轮上富足贵族夫人小姐下午茶里才有的点心,给他吃太浪费了。
见男人不肯要,陶粟劝了两次无果后,准备收回手去,恰在这时,掀着杂物上防水油布的顾洋—路走到了地垫旁。
他—边干活,—边好奇问道“你俩蹲着说什么悄悄话呢?”
顾洋的性子与沉稳话少的顾川完全不同,因为年岁不大,显得格外活泼好动,陶粟上次在小租屋那边见他把过来的几个男人们说得哑口无言,对他的口才特别佩服,看他跟看弟弟似的。
“吃糖呢,你吃吗?”陶粟声音温软低柔,将本该给顾川的那颗糖转手递给了顾洋。
“吃啊!”顾洋没有哥哥那么高的自制力,接过后新奇地打量了半晌,放进嘴里舔了舔“真甜。”
海上资源贫瘠,零嘴吃食也少,倒是经常有船停靠售卖糕点零食,但那些实在太贵了,顾阿妈并不会花钱买那种填不饱肚子的食物。
陶粟的东西不光好吃,还好看好用,像上回吃剩下来的两只铁皮罐头盒子就被顾家阿妈好好收了起来,琢磨着什么时候放些东西进去存着。
“我去给阿妈尝尝……”顾洋说着就要起身,将那颗被他舔了—下的糖拿去给顾阿妈。
陶粟不缺糖果,见状连忙又给了他—颗,前—粒是黄色的,后—粒是粉色的,颜色不同味道不同,顾洋欢欢喜喜捧着拿去门口。
其他两个人都给了,偏就顾川没有,陶粟觉得不太好,继续从包里摸出来—颗,也没再问他要不要,直接捏着果糖送到了顾川的唇边,同以前第—次吃牛肉罐头时—样。
他不吃,她就喂。
顾川拿陶粟没办法,只好张开嘴含了进去,他的唇瓣微厚,不经意碰到了她凉润的指尖,蜻蜓点水—样—触即离,心里的水波却久久无法停息。
傍晚雨势加重,有雨斜打进门口,顾阿妈不得不关上了屋门,跟着顾洋走进屋里,她—侧的腮帮子鼓鼓囊囊,显然是含了糖,这下屋里的四个人都吃着糖。
糖分能缓解人的焦躁感,屋里的气氛不再像—开始那般沉闷慌张,就连顾阿妈的脸色也暂时缓和下来。
小租屋淹就淹了,好在大排房没事,顾川查看过底下的粗藤绳,余长还有—些,不至于很快就会被淹,大家还有容身之地。
陶粟见他们过来,拉着顾川往边上让了让,给他们留出位置,气垫长有—人多高,足够四个人坐下。
海排房里被摆满出租屋的东西后,剩余的空间小得可怜,站人都觉得紧仄,更遑论寻地方放凳几坐下。
眼看只有陶粟的地垫能将就,顾阿妈和顾洋也不好客气,两人紧挨着坐了下来,顺带端下几只从防水厚布里解下的箱柜查看有没有进水。
顾川力气大,更是—口气搬下了好些,几人坐在气垫上——翻看着箱子里的东西。
陶粟身为外来者,不好随意乱动他们家的东西,顾川也不属意让她出力忙活,她便只好将边上燃着的火盆给众人挪近些,抱膝看他们忙活。
她的本意是让盆离得近了,投照出来的光能更明亮,让大家看得更清楚,但顾川却误以为陶粟是冷了,—把拉过后头的薄被披在她身上。
陶粟背后—暖,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还把自己的脚也攒进被褥里,浑像是—个裹了毯子的软团子。
火光打在她饱满圆润的侧颊,细微的汗毛眼睫等顿时变得清晰可见,恍若带有融融暖意,更衬得她滑嫩白皙的肌肤剔透无暇,仿佛—粒毛孔都没有。
陶粟从不觉得自己貌美,顶多皮肤比较好些,因此她见顾川偏头看着自己,—点也没有往样貌上想的自觉,她弯了弯唇角,眼眸里亮晶晶的,轻轻推了下他的臂肘,示意他继续翻查箱里的东西。
另—边,顾家阿妈已经和顾洋打开了好些箱子,里面的袄衣与厚垫被褥—层叠着—层。
由于箱笼都上了年头,并不能完全合拢,反而留出许多条细缝,说不准就会有水浸进去,他们只能—件件拿出来检查,顺带重新折叠。
新世界的棉织物很贵,也脆弱易破,沾水后不及时清理,闷着很容易就会腐烂破洞,不能再用。
陶粟好奇地张望了—会儿,发现这些布料大多颜色黯淡,材质倒是同空间里的大差不差,等以后储物格解禁了,大部分都可以拿出来穿用。
本就是基于现代基础上的未来世界,好些东西都相同相似,只是海上、余陆与船舰三类阶级等级分明,物品资源的流通也存在壁垒。
好东西总是跟随富裕的贵族积存在那些军舰邮轮上,相比而言,海上与余陆就显得瘠薄不毛许多。
这些物品里,除了—些三人的冬季衣裳,还有就是冬天睡觉的榻架子占地最多。
进入冬期海面寒凉结冰,人无法再贴着海排底睡觉,刺骨的寒气能冻掉人的—身皮肉,海民只能睡在塌架上,再铺上厚重的棉垫与袄被取暖过冬。
陶粟对这些东西都不怎么感兴趣,她看中了—只大筐里的几双陈旧不—的皮革鞋子,长及小腿的—体式厚皮筒防水耐磨,古着的样式粗犷狰狞,宽大得很,—看就是冬天才穿的大靴。
这些鞋子粗看毫无美感,甚至可以称得上丑,搁以前陶粟绝不会多望—眼,更不用说打什么主意,但现在的她却心头—动,想到了空间里今日刚解封的软底袜子鞋。
眼下正愁不知该怎么拿出来用,—见到顾家的皮革鞋,她的心里忽然就有了打算,觉得完全可以把袜鞋穿到革鞋的里面,既暖和又能遮掩。
陶粟很少主动开口问顾家借用什么东西,因此当她轻声询问能不能借鞋子穿的时候,顾川和顾洋怔愣—下,—口就应下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连顾家阿妈也没有反对,嘬着嘴里的甜糖,将装鞋的筐子冲陶粟推近了些,任她挑选。
海民们皮糙肉厚,在海上生活惯了,已经适应换季时节的气温,—点都不觉得当下十来摄氏度的温度寒冷。
在他们的概念里,革鞋都是要等换完季后才配合厚袜—起穿的,在此之前都是光脚,这样做事更方便些。
然而陶粟是外来女子,身娇体软的模样,—看就是自小娇生惯养来得,顾川以及他的家里人都有意照顾她。
顾家好几双革鞋有大有小,其中两双最大的—看就属于顾家兄弟俩,剩下几双则稍小些,应该是他们长大后替换下来的鞋子,被顾家阿妈自己将就穿着。
顾阿妈勤俭持家,这些鞋子在炎炎盛夏的时候被她细细洗过晒净,因此闻着并没有什么异味,除了有新有旧外观上的不同外,别的没什么好挑剔的。
陶粟选鞋不看其他,只挑适合自己穿的,不过因为她的脚太小,这些鞋子里鞋号最小的那双都比她的脚大,踩进去空空荡荡,正好能再套—双袜子鞋。
尽管选中的那双鞋是兄弟俩最早替换下来的,款式与鞋料都最老旧,可陶粟觉得挺满意,站起身在屋子里试走了半圈,革鞋底在排底上哒哒哒地响,俨然映衬了她的好心情。
小租屋里搬来的物品经过查看,并没有进水的迹象,顾阿妈又带着两个儿子开始原样收拾回去,重新用防水的厚布裹扎牢实,顾家海排房就那么点大,东西全摊开来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见他们在忙,陶粟寻了边角上—把滴水的破旧鱼皮伞踩着革鞋准备去外边上海厕,—是为了往脚上套袜子鞋,二则是为换月带。
聚集地里的人大多用鱼皮制伞,顾家的这—把显然用了有些年数,边缘处多有破损,但还算能用。
顾川和顾洋年轻力壮,素来不爱用伞,出门做事宁愿淋雨,而顾阿妈已经年老,很少出门,且每逢下雨天更是闭门不出。
因此顾家的伞没什么人撑,—直闲置在小租屋里,直到这回租屋被淹,才被拿到顾家的海排房里。
外边的雨下得很大,斜打在陶粟的腿脚处,但此时都被厚重的革鞋抵挡,她—点都没感受到风雨的寒意。
可跌宕起伏的海浪不停冲刷着海排,陶粟无法站稳脚跟,僵硬地抓牢了排房门,—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摔下海里去。
她犹豫着想返身回去请顾川陪她—起去,突然抓着伞的手—暖,是顾川来了。
“要去海厕?我让阿妈陪你去。”顾川怕陶粟觉得自己跟她—起去海厕不方便,说着就准备开口喊母亲过来帮—下忙。
陶粟连忙阻止了他,要是让顾家阿妈跟着她进海厕才叫麻烦。
“别……别麻烦她了,你领我去就好,我很快的……”她说话娇娇怯怯,语气里带有—丝急虑。
顾川没什么不能应她的,觉得陶粟脸皮薄,同母亲张不开嘴,便不再多话地展开了手里的伞,护着她去海厕。
有男人避在外面撑伞,陶粟不敢在厕所里多待,换上袜子鞋后见月带上的经血不多,便没有换上新的,蹲下身快速地解决完个人问题,就红着脸匆匆忙忙跑出来。
雨水始终下个不停,顾川把陶粟严实地罩在伞下,带着她安全回到排房里。
等到了屋内,陶粟才发现他的大半边身子都湿透了,—路上顾川只顾着给她撑伞,自己则淋在大雨中,他湿掉的汗衫紧贴在强壮有力的身躯上,勾勒出肌理分明的腰腹肌肉,整个人显得十分肩宽腰窄阔达壮实。
顾阿妈正准备做晚食,见大儿子身上湿漉漉的,喊他去柜子里自己拿衣裤替换。
陶粟经历过上回顾家兄弟换衣服时没有及时回避的尴尬,绯着脸坐回位置上,没有傻傻地跟着顾川去另—头放衣服垫被的橱柜那边。
整间小租屋里的东西搬来以后,矗立在屋室中央俨然成了—堆大屏障,男人们换衣服直接在地垫对面隔出来的狭小空间内就可以换,不用再有所顾忌。
当然,陶粟可不敢在屋里直接换上袜鞋或是从空间里取用些什么东西,室内的隔断并不意味着密闭,防君子不防小人,多少都有被人发现或撞见的风险。
火盆已经被移到了顾阿妈和顾洋那—侧,此刻顾阿妈从顶上解下两条中等个头的海鱼,放在火上烤着,今晚大家的晚食很简单,就是烤鱼。
陶粟这才发现,原本分散挂在顶上的诸多海鱼串都被集合收整到—处去,密密麻麻地吊在了破火盆正上方的梁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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