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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姑娘确实很聪慧。”她坦然地赞道。
“承让。”
潇挽的嘴里满是那股茶水味道,她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勉强压了下去。
“同时,我见到了另一个人,这人你可能不认识,但我记忆犹新。”
“愿闻其详。”
云岫心中已是有了点影子,只待潇挽印证。
正如她所想,潇挽的口型变换,轻声说了几个字“西平王府里的小郡主。”
宫折柳。
一个代兄长做了那可怜的质子的姑娘。
“我恰好到了安乐街上,那时候草木凋零,安乐街上本就甚少有行人走动,暮色时分,仅余三两赶路的路人,所以看得特别真切。远远望去,单薄的小人儿怀中还横躺着一个只着单衣的姑娘,我便走上了前去。”
“嗯……”以懒懒鼻音应着潇挽,她还记得宫折柳的怨恨全因了身边人一个一个被皇家取了性命。
潇挽打了个呵欠,捏了捏鼻根,有些乏了,她往窗上的破口处望了望,外边是无尽的夜色,月光无法遍及所有黑暗的角落。
“还未待我走近,我就见着了另一个人,可惜,我没见到他的脸,他背对着我,为小郡主撑了一把破伞。”
潇挽特地在“破”字上加重了音,她对这事记得很清楚,那破伞上有两根将断未断的伞骨,还有三个大小不一的洞在哪个地方漏着雪,她是门儿清的。
想必,那个人是叶惊阑吧。
云岫低头暗笑,破伞……亏得他愿意拿着那把破伞去行善事。
不过那时的他,连大理寺少卿都不是。
“之后,小郡主被那人领着往皇城而去。”
十一岁的宫折柳与二十岁的叶惊阑……
宫折柳定不会想到,叶惊阑除了行善事之外,还带了一点算计。或许就算是她想到了,她也会对为她遮蔽风雪的人心存感激。
锦上添花固然可喜,雪中送炭难能可贵。更何况是同样的落魄人,尽管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遇上了所谓的共情,亦是愿意交托一片赤诚真心。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一个人在雪地里上下牙齿哆嗦,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决定把那冻硬了的尸体拖到路旁,然后试图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取取暖时,绪风便出现了。”
云岫想着,绪风的出现一定不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而是饱经风霜的落拓少年郎。
潇挽别过脸,娇笑一声,“他还是个小捕快,被那肥头大耳的捕头呼来喝去,唯唯诺诺。”
“哎,你可别同绪风大人说起,我把他那么落魄的模样讲与你听了。”潇挽偏过头来正色道。
“潇挽姑娘尽可放心。”
“也不算是唯唯诺诺,总之不敢反驳顶头上司便是了。”潇挽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这屋子里没有熏香,怎么就让脑袋变得昏昏沉沉了,“他握着腰上的刀,挨家挨户地敲着安乐街上的酒肆。”
“不会是为了买烧酒吧?”
“云姑娘想的不错。”潇挽肯定了她的想法。
“可是盛京城里不卖烧酒。”云岫听她说起了城中酒家不愿意卖烧酒,绪风只会是败兴而归。
潇挽深吸一口气,紧了紧外袍。
从破口处窜进来的风劲有些大,吹起了她的裙角,也吹响了那颗缀在她腰上的银铃铛。
她感慨道“他的脸红扑扑的,跌跌撞撞地走在街头,吃了很多闭门羹。肩头上积压的雪越来越多,我还想着那堆起来的雪沉得好似要把他压垮一般。”
潇挽又道“最后,真就压垮了他。”
“极大可能是发热了。”
“是极。”潇挽搓揉着眼角,“他又爬了起来,走了三四步吧,再度倒下,又爬起来继续敲门。”
压不垮的少年郎。
“我捡了便宜,在邻街一个小铺子里他买到了烧酒,我也买到了烧酒。”潇挽双手托腮,难掩困倦,“我喜欢他那打不倒的性子,顺道把身上的银钱给那卖酒的小掌柜,教他让绪风去瞧大夫。我跟了他一路,他婉拒了小掌柜,送了烧酒给那胖捕头之后,他靠在府衙外的石狮子那睡着了。”
“大雪天里很容易把人冻坏。”云岫喃喃道。
潇挽的眸光黯然,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把他拖到了府衙大门,一脚踹开了大门,便走了。”
潇挽呵欠连天,仍是在说着那些故事,“我当时还想着这少年铁定得挨上一顿结实的打,当然,我不知道结果如何,只能这么猜测罢了。”
云岫起身负手而立,面对着那破洞默然。
她此时的心境好像很平静,像深藏暗涌的海面一样平静,海面下的暗流奔涌四窜,不止不休。
当年盛京城里,鲜衣怒马览苍茫雪景的是燕南渝,他的小日子没有因质子身份受多大影响,自是怎样自在怎样来。
怀抱婢女未冷的尸身的是无法逆转局势的宫折柳,她连收殓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任由长街躺故人,泪往心里流。
撑着破伞想要给予少女温情的是叶惊阑,他过得并不如意,所踏的每一步皆是小心翼翼,他能在那个时候给付自己的少许心意已是不错。
身子发热不忘尽心尽力完成他人命令,步态蹒跚的是他,拒绝好意的是他,倒在府衙外的仍是他。绪风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自己一步一步踏实了上来的。
现如今呢?
这四人里,燕南渝经历了失去,性子冷漠。宫折柳背负弑父的骂名,得了失心疯。叶惊阑表面光鲜,看似过得风生水起,实际上荆棘之路是如何硌脚的只有他自己清楚。绪风活得恣意,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过活,好与不好不由外人置喙。
如此般种种,当真是一念之间所成。
其实,贼老天是真正的中庸者,不愿让所有事物无节制地生长,一旦越了界限,就会给予那人那物当头棒喝。
云岫暗暗叹息。
这些年的自己呢……
有过众人艳羡的年华,足以。
她再回头之时,潇挽伏在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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