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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向他,大声质问道,“你胡说什么!输了什么!”
陆载苦苦笑了笑,“我竟然现在才想明白,男人所有的欲念,本质上就是兽性。而我全都关注在之上,忽视了男人其他的执念。通过移情,我以为制止了的罪恶,没想到却引起了守护欲的罪恶,甚至激发了两种罪恶的对立!”
“可这不是输赢!这不是你和端木赐之间的博弈啊贤弟!!!”我扯着陆载的头发,怒而对他呵斥道,“这些都是端木赐玩的把戏!是他利用人性之短玩的把戏!错不在于你!他抛来一块肉让狼争食,你却让狼同情肉的遭遇,这只能有两种结果,要么嗤之以鼻,要么偏执至死!”
“呵呵,这还能说错不在于我吗?”
“你的目的,是让肉免于伤害!是你让肉重新有了生命,成为了羊!只不过,是狼无法理解羊!在狼眼中,羊和肉没有任何区别!”
我看着棚屋,听着自己这一番无稽之谈,竟顿觉有点可笑。
不是笑自己这番话,而是笑所有人,包括自己。
我们每个人,都他娘的自以为是了!
我们眼中的别人,到底是他物,还是纯粹的人?
是孝顺之物——父母;是依赖之物——夫妻;是继承之物——孩子;是利用之物——仆人;是笼络之物——同僚;是泄欲之物——身段;是欣赏之物——容貌;是议论之物——行为;是毁灭之物——敌人等等······然绝不是纯粹的人。
呵呵,我们对一只小狗都要比对人宽容仁慈得多!
然而在陆载眼中,人,就是人,是天地可贵的生灵。
“陆载啊陆载,你们想得太多,太复杂了!”只见寺主大人满身血迹地走了过来,“吾等巫覡,可要明白这世间运转之道。汪汪之水,需有清有浊,有阴有阳,方生活鱼,方起太极。世人有恶,方能有善;有野之蛮,方能有文之明。文明若生,转而化恶,是为文化之道!而吾等巫覡,就是这化文之大者啊!”
我突然想起了父皇题给我的字——“化民为俗”。
“那我为诸民除咒,又有何意义?反而灭了善源,不是吗?”陆载又苦笑道。
“因为恶易善难。就像我们为了守护八名女子,三千多人对付这三万多人。”
“那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等我们三千多人死光了,就是有始之终了。”
说罢,寺主大人吐出一口恶血,又冲了上去。
公羊师道木然地走了过来,忽地咧嘴笑了,样子痴妄。
“你们真悠哉,外头在人吃人,你们竟在大发阙词。”
呵呵,还真是。我们看着外面的人在厮杀,如同看一场好戏,偶发议论。
“等一下,你们听到没有?”公羊师道忽道。
听到什么?满耳是猖狂的厮杀声。
然而既然公羊师道说起,我就不禁竖耳细听。之中,不知何处响起了一阵文雅的乐声,其空旷犹如幽谷泉鸣,悠长犹如细水长流,煞是好听。
这乐声不大,却悠悠化作微风细雨,轻轻拂进耳廓。奇怪的是,周围之声渐渐被乐声掩过。我看到许多“魔人”们脖子上小黑蛇脱落,掉到地上变成石头,化作尘埃而散。他们的眼睛渐渐有了光采,然仅是一瞬间,便闭眼倒地。
陆载忙大喊道,“住手!都住手!”
寺主大人和高锟也忙叫喊着,我们这三千多人(应是折损一大半,剩下不足一千人)赶紧停下手,一个个呆若木鸡。
一时那血流成河,随雨水而散。
乐声渐近,并随着两人飘到了跟前。
是端木赐,和那位叫“吞象女”的巫女。
那吞象女捏着蛇纹长箫,嘟圆着紫黑的双唇,轻轻柔柔地吹着。
我紧紧地盯着她;不仅仅是我,在场没有晕倒的男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就是在我们梦中出现的蛇蝎美人。
“可恶,老子就知道是邪教的巫术!”寺主大人看着吞象女怒道。
吞象女不理会寺主大人,慢慢地放下长箫,转眼看着陆载,笑道,“陆大人,怎么样?今晚这出戏可是我吞象女特意为你准备的。诸人之魔咒,你可除得了?”
陆载也不理会吞象女,直走到端木赐面前,忿忿道,“端木赐!你若想对付我,直接冲我来!为何要连累这么多人!为何要酿成如此闹剧!”
端木赐没有马上回答,倒是发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事到如今,还那么自以为是,看不清世间现实!是我逼你除咒的吗?不,是你自告奋勇,说要为诸人除咒!我不光允许你除咒,还满足了你所有的要求,结果呢?如果没有你,死的只是十个姑娘;而有了你的插手,死的便是这一万多人!你竟然还说我想对付你?我只想给你看看,这个真实的世间!认清现实吧,陆一善!”
“哈哈哈哈,”寺主大人也讪笑起来,“这还是真是恶人先告状!你蛊惑恶行,却责善者姗姗,真是狡辩者怎么说都有理!端木赐啊端木赐,你冒着圣贤之名行小人之事,一点都不觉得害臊吗?”
“是是是,你们都是大人,我们都是小人。”端木赐摊了摊,笑道,“既然如此,几位大人何必与我们小人一般见识,费口舌之争?几位大人今晚玩得可尽兴?寺主大人手上可沾了不少蜀山民众的鲜血啊!”
“你!哼,真是小人当道!”
“呵呵,谁说不是呢?”
端木赐又转眼看陆载,“恶人之所以能先告状,难道不是因为恶行多是主动,而善多为被动么?”
“恕陆某不敢苟同。”陆载没好气道,“这成魔诞,你们究竟如何才能罢手?”
“今晚算是结束了一回合。你看,诸人皆成魔了不是?哈哈哈哈哈!”
端木赐仰天而笑,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其后,吞象女带着八名女子回去女子营。
看着她们渐渐消失在雨夜的黑影,我长呼一口气,感叹终于结束了。
躺在地上的人,也慢慢醒了过来。站起来时,皆是茫然失措。唯当寒风一吹,冷雨一淋,神志才霍然而醒,纷纷跑回棚屋。
剩下两千多人,面面相觑,不知何言。每个人的心头,都隐隐有一种无法泄恨的愤懑。看着地上再也起不来的难友,更有一种愤慨的悲伤。
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委屈,我觉得陆载其实没输。不是因为我们成功保护了姑娘们,而是因为地上这些难友。
剩下的夜晚,我们一伙人没有回屋睡觉,而是将尸体全都弄到万骨堆下,于茫茫白骨中埋下一片片薄土。
……
次日,一切都回归初来的样子。按部就班地点名、劳作、吃饭,睡觉。夜间又有了军兵巡逻,乌香市再度兴起了交易。我看着大家的样子,依旧是茫茫然的疲态,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且不时还会庆幸棚屋宽敞了许多。
不只是是女子进男子营这件事,包括初初入成魔诞时,那家人分离的悲痛,那黥面剃头的屈辱,那赤身的羞耻,还有沉重劳作下无穷无尽的饥饿感,难有们都可以很快地适应、习惯、遗忘进而安然处之。
而又不仅仅是成魔诞,仿佛世间诸事,他们皆是如此对待,如乡试的经历。
若是在西域,习惯苦难甚至遗忘苦难,是不可想象,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西域诸民皆有信仰。大部分人信仰圣城圣女,少数人信仰各国之萨满教派。他们会不断地自省,不断地忏悔,以心中所信为生命诸事的皈依。
也因此,西域诸民活得更累,而中原百姓活得更自在一些。他们没有信仰,不懂忏悔,更不知感恩。这是乐天,还是愚昧,还是叫逆来顺受?
难友们还为成魔诞编了一阙歌谣。这阙直白俗气的歌谣,我至今仍会吟唱。
“西蜀国难,无心王旨,蜀山旧城当奴隶。
王侯将相有种乎,脸上刺字光头皮。
惨兮兮,惨兮兮,日挖夜挖,挖空整个蜀山地。
其实这也没什么,有吃有住能咋地,
巫覡大人住一起,吾等小人皆满意。
老少夫妻皆分离?这没什么,聚少离多是常事。
一张脸蛋遭刺字?这没什么,生本丑陋是天意。
如牛羊一般唤使?这没什么,活着都是磨头驴子。
天天都在饿肚子?这没什么,哪能顿顿吃饺子。
冷得手脚皆发麻?这没什么,天冷人间哪不冷。
不打东家打西家,总归是活计。
不住新城住旧城,这活法不腻。
人生悠悠绵绵长,管你三七二十一,好死不如赖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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