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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克转过身重新拿起粉笔,这才觉得方才自己故作镇定地作派很是多余。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陈克刷刷的写下了一行大字,“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下面的人都是读书人,知道这是《荀子——王制篇》里面的话,不少思维机敏的人已经缓缓点头。
“当今天下,根本谈不上富民一说。为了赔款,朝廷倒是努力富筐箧,实府库。这已经极为危险了。当年就是因为鸦片战争,朝廷为了赔款,大增赋税。于是民间立刻就有了回应,太平天国起来造反了。曾国藩领着湘军与太平军鏖战,烧杀抢掠,倒是富了湖南的湘军。也算是富士吧。总算是把太平天国给灭了。洋务运动呢,富了洋务派,也算是富了大夫。朝廷倒也着有了同光中兴的模样。现在科举一废,无论是大夫也好,或者是士人也好,原本制度上还算是公平的晋升机会就没有了。若是在科举里面加上数学、物理,虽然那些读书人觉得考科举艰难了许多,但是好歹还有个盼头。为了能够考上,他们必然要学习新知识,朝廷的新式学校正好能够趁势推行。现在将科举全抛在一边,那些读书人怎么,怎么想?科举本来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的就是少数。办了新式教育,朝廷的官位一个都没有多。而且新式教育这么突然推行,等于是把那些读书人的路给断了。能读书的,都不是什么穷人。他们和各地士绅关系极为紧密。现在朝廷为了赔款,已经得罪了百姓,再把士人给得罪光。能依靠的仅仅这些大夫,也就是官员。庚子年东南自保都出来了,这天下的封疆大吏,朝廷能靠得住么?”
陈克的话掷地有声,来听课的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一时间竟然没有任何人能够立刻起来反驳的。停了半晌,才有人问道:“这不是要推行新政,立宪了么?”
“我们家乡有句话,叫做无利不早起。立宪的主推是谁?还不是东南的官员还有各地的士绅么。为什么要立宪呢?其中一个重要官员不就是因为朝廷要富筐箧,实府库,他们受不了么?若是立宪成功,这些人也不可能打得过外国,该赔的钱,一文也少不了。士绅掌权,定然不肯多掏一文钱,而是要想方设法的少交钱。外国人虎狼一样的逼迫,这些钱最后还是要转嫁到百姓头上。既然有人过我的书,那么大家或许读到过,明末,南方茶税居然还有过一年交了2两的事情。当年会如此,现在照样会如此。逼迫百姓过甚,会有什么结果,大家都是博闻广记的人才,我就不用再讲了。”
没有人再吭声,能考上京师大学堂的都是明白人,众人知道陈克没有说瞎话。大家陈克的眼神再也没有任何的轻视。原本,这些人对陈克书的评价和严复与马相伯先生差不多,都觉得陈克的理论十分“霸道”。不少人觉得陈克就是一个“狂生”。那个提问的学生,本来就是想和陈克讨论八股文的问题。但是陈克的着眼点根本就不是小细节,而是从国家大势的角度来谈,分析十分深刻。虽然还有人依然不服气,不过也不敢轻易再说什么。
“大家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开始讲课了。”陈克没有人再跳出来发言,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到平常温文尔雅的模样。
当天的课讲完之后,辜鸿铭先生一定要请陈克吃顿晚饭。
“文青言辞犀利,不愧是严几道的弟子。”辜先生在饭桌上说道。
严复这次的信上写明了自己和陈克的师徒关系,辜鸿铭先生也没有怀疑。
“文青,我竟然没有出来,你对朝政竟然如此了解。”
“辜先生,我今天说话有些不怎么避讳。现在想起来很是后悔,若是给辜先生带来不便,还请辜先生直说。”
“文青,你今天谈八股的话,可都是老成谋国之言。现在朝廷里面就缺你这等能够出问题,稳重可靠之人。大家都是满脑子党争,做事急功近利。我本来也没有想那么多,听了文青的分说,越想越是后怕。朝廷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新政如必然要推行。文青对新政有何法?”
“辜先生,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对于新政,还是我今天所说的,朝廷根本就是自取灭亡。新政无论怎么搞,都是朝廷、士绅和封疆大吏们争夺利益。就现在来,无论哪边占了优势,谁受苦的还必然是百姓。这天下的民心一失,就等那两个人了。”
听了这话,辜鸿铭皱着眉不吭声。陈克也不客气,放开大嚼。吃到了半饱,这才听到辜先生问道:“文青着书立说,想必是认为你书里面所构建的那个新政能够救国救民了。”
“是。”陈克回答的斩钉截铁。
“文青,几道给我的信里面说道,他给袁蔚亭写了封信,介绍你去见他。袁蔚亭身为北洋大臣,也是个聪明人,我在想,文青可否写个关于新政的文章。我亲自带你去见袁蔚亭。”
“这个可不好写。得些日子才能写完。”
“不妨事。你下午来学堂讲课,其他时间可以写。”
“那我写完之后,辜先生您得给我斧正一下。”
“这个自然。”
吃了饭,陈克和陈天华一起回住处。
“文青,你这么直截了当,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陈克不接这个茬,他关心的是别的,“星台,你学生们对我的课有什么反响。”
“我反响不错。怎么了,文青,你难道准备在京师大学堂发展同志么?”
“对京师大学堂么,我是姜太公钓鱼。也没有那么多功夫花在他们身上。倒是洋务派,需要好好结交。庚子年之后,洋务派们的实力大损。他们对朝廷最不满意,倒是可以发展一下。”
“文青具体准备怎么做?”
两人边走边谈,0月了,天也黑得早。等两人回到住处,天色彻底黑了。抬手摸锁,却摸了个空。陈克倒是吓了一跳,难道自己住的地方造了盗?一把推开屋门,只见正屋和厢房里面都亮着灯。几个人影投在床纸上。听见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先站了起来。陈克松了口气,片刻,就见武星辰从正厅走出来。陈克关了院门,再转回头,正屋前的石阶上,除了武星辰之外,还有另外几个人。其中一人竟然是庞梓。
众人见了礼,就回了屋内。屋里面的桌子上放了一堆酒肉,却没有怎么动,来众人开席不久。陈克没想到武星辰居然带了庞梓来北京。正在猜测庞梓的来意,就见到庞梓起身给陈克与陈天华斟了酒,然后端着自己的杯子,“两位陈先生,我在邢台招待不周,这杯酒给两位赔个罪。”
陈克与陈天华连忙端着酒站起身来,大家碰了杯,都是一饮而尽。这才坐下。
“文青,你和庞老弟都是直脾气。特别是你,说话就是不好听。庞老弟说了你们的事情,我觉得大家不该这么不欢而散。庞老弟也觉得颇为后悔,这不,他专程来北京给你赔罪来了。”
听了这话,陈克赶紧起身给庞梓还有其他人都斟上酒。他端起酒杯,“我这人说话就是这样子。得罪庞兄之处,一定要请庞兄原谅。”
众人也都起身,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众人都干了酒。
再次坐下之后,庞梓说道:“陈先生,上次你说的那事情,等你走了之后,我又想了不少次。而且武大哥也专门和我谈过。武大哥说了不少道理,我觉得很对,但是不少地方还不太明白。这次进京,是专门来向陈先生请教来了。”
“庞兄,我对你的事情不了解。不知道庞兄能否先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如果我连基本情况都不知道,说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对。”
听了这话,庞梓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警惕的神色很明显了,“关于庞某,不知道陈先生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陈克毫不在意庞梓的神色,他坦然说道。“武大哥没有说过你们怎么认识的,这个得先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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