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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id="tet_c">凭今日一语成谶的本事,陈无双就把贾康年认作是从大周王朝号称网尽世间英才的科举大网里漏出来的一尾大鲤鱼,午时刚过,穿了一身胳膊肘处打了一个显眼补丁陈旧儒衫的国子监祭酒,就安步当车顶着秋初不见势衰的日头而来。
陪着颜书晖一起到镇国公府邸做客的不是哪位得意门生,也不是朝中官员,而是一个低着头怯生生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岁数应该比可怜兮兮捧着一本《春秋》读的小坤道徐称心稍大一点,穿的朴素而干净,耳垂上各坠着一颗不大的莹白珍珠,容貌不算出奇,一双手倒是生得骨节修长格外好看。
颜书晖没让镇国公府的管家上前通禀,就站在连廊外眯着眼睛听徐称心读《春秋》。
平心而论,从小只看过几本道家典籍却不解其意的徐称心读得并不好,有好些地方都明显是断错了句,气鼓鼓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很像是一条瞪大眼睛的金鱼,听在皓首穷经的国子监祭酒大人耳中,自然是连连摇头。
陈无双好像很有兴致也很有耐心,笑吟吟纠正徐称心读错的地方,气得她几度想扔下手里那册该死的破书一走了之,你既然都已经把这五千字背得滚瓜烂熟了,非得消遣小姑奶奶算是个什么混账道理?
可不读不行啊。
陈无双信誓旦旦,说他做生意从来是江湖公认的童叟无欺,先不提观星楼里闭门指点墨莉的林秋堂肯不肯给面子教她剑法,只要读一遍,就让在水潭对岸百无聊赖拿着骰子跟大寒掷大小的许佑乾教她十招,据说是当世剑仙苏昆仑大弟子当年所创的剑法,精妙无比。
只不过徐称心在读书这件事上实在没有长进,先前纠正过一遍的地方,下次再读到照样还是错,陈无双倒是从中找到了乐趣,只觉得每纠正她一回,自己对《春秋》里圣贤道理的理解就能也跟着加深一层,难怪圣人愿意诲人不倦。_o_
颜书晖不急不躁静静听了两炷香时间,终于缓步走进连廊,“镇国公爷浪子回头,可喜可贺。”
若是以前在京都白狮坊或是崇文坊遇上这位古板老学究,陈无双一定会拿他喜好兔儿爷的由头极尽挖苦讽刺,但听说他喝令天下读书人不准再说自己一句不是之后,就有了跟颜书晖冰释前嫌的意图,站起身来拱手道:“早就察觉颜公到了,只是瞧您老像是在听这不成器的丫头读书,就没有出声相请,还望颜公不要怪罪。”
一声颜公,祭酒大人几乎要老泪纵横。
以往陈无双这混账东西不管在明里暗里,只要提到颜书晖必骂一声老兔子,载誉满身的清流领袖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话如此顺耳,情不自禁五味杂陈,京都城自以为什么都懂的读书人到底还是看错了这位陈家幼麟呐,现在想想,陈仲平那为老不尊的匹夫才是眼力毒辣。
董三思上门的时候,贾康年和张正言都可以对正五品的云州将军不当回事,但在颜书晖面前,两个读书人谁也不敢无礼,恭恭敬敬折腰躬身行礼,口称见过颜公,可见国子监祭酒大人在士林中名声何等显赫,甚至比苏慕仙在江湖里的声势更犹有过之。
颜书晖跟首辅杨公来司天监吊唁陈家老公爷那次就见过贾康年张正言,此时对二人行礼只是微微点头就坦然受之,瞥了眼贾康年身侧围栏上摊开的一本书,问道:“康年是在翻看大周初年定下的律法?”
贾康年不敢怠慢,低着头恭声答道:“是。太祖皇帝统共立下三十二部律法,学生都已经大略看过一遍,正想着换换心思,再找几本兵书来看。”
颜书晖稍显讶然,又问道:“从儒家转法家,再转兵家,所学这般驳杂,不担心会坠入殆罔?”
这个词陈无双有些听不懂,插嘴问道:“请教颜公,何为殆罔?”
祭酒大人笑而不答,贾康年适时开口解释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生翻阅大周律法并非是要从儒家转。
法家,只是想稍作涉猎,免得日后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想看兵书,也是起了临时抱佛脚的心思,但有一二所获,也是艺多不压身。”
跟随颜老大人一起来的少女凝神打量陈无双几眼,而后把目光投向松了一口气的徐称心,见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子正咧嘴拿着那本《春秋》当扇子用,不禁莞尔一笑。
颜书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贾康年的说法。
陈无双没有提贾康年提前就猜到他要来的事情,免得刚在祭酒大人面前赢得几分好感的贾先生被误认为是以谶纬之术不务正业的败类,自嘲一笑,道:“听颜公跟康年兄说话,我总觉得我好像是个傻瓜。”
那女子实在忍不住,捂嘴噗嗤一笑。
颜书晖皱了皱眉,特意提及陈无双另一个毁誉参半的身份,“探花郎不可妄自菲薄,圣人云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凭你在凉州做下的事情,老夫以为即便是受了武英阁大学士的封赏,也并无不妥之处。取功名文臣靠笔墨、武将靠刀剑,司天监观星楼主靠心系苍生,各居所职,甚好。”
陈无双破天荒对这位统领天下士林的老夫子生出敬仰之心。
大周国子监按官制规矩应该设左、右两位祭洒,正四品的左祭酒应当兼任翰林院学士次座,从四品的右祭酒则兼任礼部祠部清吏司郎中,但景祯皇帝初登基时的一场浩荡党政之乱,让时任首辅大学士的程公磨刀霍霍下了狠手,从此国子监只剩一个正四品的祭酒统领,并不得兼领其他任何职司,究其用意,无非是让清者自清。
所以国子监祭酒就成了居于御史台左都御史之上的清流领袖。首发更新
当年杨之清也有意在国子监留任一两年,积累起足够的声誉再图迁入六部,但他恩师程公另有打算,这让如今已位极人臣的杨公心里始终有一丝遗憾,即便得了“文人表率”的清誉,也有些悻悻然。
陈无双把焦骨牡丹递给徐称心,示意她泡一壶好茶来,就可以自己去水潭对岸找许家小侯爷学剑法,小坤道接过心心念念的长剑之后眼珠一转,先伸出四根手指,想了想迅速把蜷在掌心的大拇指也伸直,意思是要学五十招。
年轻观星楼主讶然失笑,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下,“你师父还算是个清心寡欲的,你怎么就这么贪得无厌?说好了从头到尾读一遍《春秋》能换十招剑法,你一共才读了三遍半,就敢狮子大开口学五十招?”
徐称心小脸微微一红,理直气壮道:“我还给你剥瓜子吃来着!”
陈无双有心逗她,伸手一指围栏那张宣纸上小满剥出来的果仁儿道:“这些还你就是了,说来还是你占了便宜,瞧瞧小满的手艺,个个完整无缺不说,还没跟你一样沾上口水。”
徐称心确实觉得有些理亏,但还是伸着五根手指不往回缩,“就五十招。大不了等一会儿,我再给你补上一遍半《春秋》。”
陈无双哈哈大笑,挥手道:“快走快走,当着祭酒大人的面拿圣贤《春秋》讨价还价,当心拿戒尺打你脑袋!”
心满意足的徐称心欢喜雀跃离去,不多时捧了一壶好茶来,搁下就走,半点拖泥带水的意思都欠奉。
陈无双摆手制止了贾康年想要斟茶奉客的举动,亲自提着茶壶斟满两杯递给颜书晖与那面生的少女,叹声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观星楼上倒确实剩了些青山雪顶,不是我吝啬,师伯不在了,我想留着当个念想,闻见茶香气就觉着师伯还坐在楼上。只可惜啊,酒是陈的好、茶是新的香,味道只怕留不住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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