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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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两位老爷子聊了会儿天、散了会儿步，等他们慢悠悠地回了房间，徐容又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p>

出神地望着漆黑的夜幕。</p>

聊天的过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位老人在说，他负责听。</p>

他们谈论的话题跨度很大，上一句还在六七十年前，下一句就到了前几天，上一句谈着石榴树的开花、结果，下一句就会循着这个媒介，聊到小羊圈中养了石榴树的祁老太爷，自然的也免不了提上两嘴老舍先生，而提到老舍先生，就不可避免的谈谈托比罗伯逊以及阿瑟米勒。</p>

徐容此时只觉脑子当中一团乱麻，因为一天的功夫里，他接收了太多太多的信息，以至于短时间内有点难以理清头绪。</p>

蓝田野老爷子说体验要从职业演员开始，还说要提高文化修养、要搞收藏，笔记中还提到了没头没尾的“大气势”。</p>

朱旭师伯说要“合理”，不能“不对劲”，又从一些早年间的旧事里，隐约提及动作三要素（做什么、为什么做、怎么做）的三者之间的关系并非目前绝大多数演员认为的简单的逻辑联系。</p>

这些东西，有的他自身在实践，理解的比较深刻一些，有的，他则是在吃自身的天赋，至于为什么，他未曾留意过，自身相对而言“匮乏”的演出经验，也还没能让他将注意力投入到这些细枝末节。</p>

只是时间实在太过仓促，他既没有刨根问底的时间，也没有寻根溯源的机会。</p>

因为两位老爷子的“累了，该休息了。”着实让他无可奈何。</p>

“小徐，你在这呢，咋还没回屋歇着呢？”</p>

徐容正一定一点地捋着思路，冷不丁地听到孙丹的声音，扭过头，笑着道：“孙姐啊，你不也没休息，怎么，换个地方睡不踏实？”</p>

孙丹个头不高，脸型和身型，都是微胖，眼下是院里艺术处的处长，尽管年龄已经五十岁出头，可是瞧着仍跟三十七八岁似的，不笑的时候，眼角腮旁几乎不见几道皱纹，在《家》中，她演高克定的妻子，也是他的五婶。</p>

孙丹演员出身，但自打从事行政工作之后，近年来已经很少登台，可是如今正是院里的用人之际，哪怕整天在外边漂的胡軍，都被张合平连请带拽的给喊了回来参加六十周年庆典演出，她作为干部，自然跑不了被抓壮丁。</p>

孙丹在他旁边坐了，叹了口气道：“心里有事儿，哪能睡得着呢。”</p>

徐容脸上的笑容轻微地凝了下，而后关切地问道：“怎么啦孙姐？”</p>

“我公公住院了，唉。”孙丹稍微靠近了点，“今儿去买菜，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了解。”</p>

徐容已然明白了孙丹的来意，他也不想为难他，问道：“那，家里有人照顾吗？”</p>

“我老公在医院里照看着，可是我婆婆腿脚本来就不方便。”孙丹再次既重且长地叹了口气，“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你说我怎么睡得着啊？”</p>

徐容知道，以孙丹的情况，不辞演都不行了，即使勉强把人留在这里，心恐怕也放不到戏上，于是当即立起了身子，道：“那孙姐你还犹豫什么，走，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去。”</p>

孙丹瞧着徐容几乎丝毫不加犹豫，忙起了身，道：“小徐，不麻烦你，我来给你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每天能回去看看。”</p>

徐容拽着她的胳膊，比她还要着急，道：“我的孙姐，这么当紧的事儿你不早说，工作是重要，可是家庭才是咱们安心工作的大后方，你赶紧回屋把东西收拾下，我这就去开车送你回家。”</p>

孙丹收拾的比他想的要快，他刚把车停到门口，孙丹就提着包和行李出了门。</p>

徐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若是事情摊在他头上，他二话不说就跑回家了，甚至都不会犹犹豫豫思考半天。</p>

上了车，孙丹坐在副驾驶上，满脸歉意地道：“小徐，实在对不住啊，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p>

“孙姐你这是哪里的话，真要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徐容笑着道，“也得亏是你，不瞒你说，要是我，早就开着车跑回家啦。”</p>

“哈哈。”</p>

孙丹笑着，道：“不过你放心，我刚才已经和李真说过了，她明天一早就来接我的角色。”</p>

“麻烦孙姐啦。”徐容明白孙丹这些话背后的意思，“等明天一早我会跟两位老爷子还有院长说明情况的。”</p>

“谢谢你啦，小徐。”</p>

将孙丹送回了家，返回之后，徐容路过已经熄了灯的堂屋窗前，视线扫过窗台的当口，猛然停下了脚步。</p>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爷子到底猜没猜到他偷看了笔记？</p>

兴许猜到了，兴许没猜到。</p>

但这也正是他疑惑的地方。</p>

当初他第一次上门，郑老爷子就把多年的笔记全赠给了他，等到后来正式排《雷雨》，老爷子简直手把手的教，唯恐他行差踏错半步。</p>

在濮存晰那一辈人的记忆当中，郑老爷子向来严肃、不苟言笑，而且年龄又长，即使是他那一代人，他也是颇具威严的老大哥。</p>

而蓝田野和朱旭师伯呢，脾气却正好相反，俩人的性格和待人接物，相比之下，要温和的多。</p>

可是在对待他的态度上，他们的态度简直掉了个个儿。</p>

要说蓝田野和朱旭两位老爷子敝帚自珍，也说不通，因为两位老人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提点他。</p>

到底是怎么回事？</p>

他心中有点猜测，郑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往健朗。</p>

而蓝田野和朱旭，虽然同样高龄，可是俩人整日忙于工作，论勤奋，压根没有半点退休二十年来年的模样。</p>

大概是他们自己不着急。</p>

具体情况，大概相当于濮存晰和他对年轻演员截然的态度，濮存晰距离退休没几年光景，因此尤为重视接班人的培养，但他倒觉得无所谓，因为他哪怕只活到七十岁，未来还有四五十年代的时间，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p>

洗漱之后，坐在案前，徐容对着笔记本上今天才写就的字迹，陷入了沉思。</p>

在某一刻，他突然伸手将笔记本合上放入了抽屉之中，而又重新打开了剧本。</p>

他又从蓝田野老爷子和朱旭师伯的话里悟出了另外一层同样的意思。</p>

蓝田野说，每个演员，都有其个性。</p>

朱旭告诉他，要“合理”，当然，这个“理”是自身的理，当时他说个技巧时，讲的是当年他排《推销员之死》时的趣事，因为在一开始，他曾模仿过外国人。</p>

当时阿瑟米勒就问他：难道中国就没有“查利”吗？</p>

蓝田野的方法，是他以自身的材料为基础，就像他没法教会小张同学演戏，有借鉴意义，但却不能生搬硬套。</p>

而且，纸上得来终觉浅。</p>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个行为，不过当时因为精力原因，不得不放弃。</p>

这一次，他想再尝试一下。</p>

第二天一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