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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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容听人提起过，杜其峰的脾气不太好，尤其是在片场，爱骂人。</p>

这算不上什么突出的特点，业内爱骂人的导演不多，但也不少，因为剧组的成分相当复杂，很多组的工作人员乃至演员，都没接受过正经教育，说的轻了，连耳旁风都算不上。</p>

而且相比之下，他反倒觉得这种导演好相处一点，像赵俊凯那种，心里甭管多大的火气，面上总是和和气气的，才是真吓人，因为根本猜不到他是大人大量，还是心里在憋什么坏主意。</p>

经过今天的饭局之后，徐容知道，纵然全组只有自己一个内地演员，杜其峰也不敢做的太过分，除非他下定决心彻底放弃内地市场。</p>

毕竟张记中的先例就在那摆着，尽管业内有一些小道消息传他如何如何，但是对谁，他都没说过半句要针对的张记中的话，也没做过丁点针对张记中的举动，因为他一直觉得，眼下还不到时候。</p>

可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也没有澄清的打算。</p>

因为看操作，他总感觉是靳芳芳搞的鬼。</p>

以后纵然被人当面问起，他也会如实承认，他只不过在为他的好朋友杨蜜出气。</p>

他也没久留，跟杜其峰，他们不是一路人，甚至和大多数香港演员，都不是一路人，若非有要求加强三地文化交流、增加文化认同的要求在，对于那些在作品当中调侃先烈的影视工作者，他早就建议封杀了。</p>

而且他也很明白北上人的心态，虽说赚了内地的钱，但是骨子里，大多数还是看不起内地人的，只不过不敢表现出来罢了。</p>

回到家，刚进门，徐容就听到了练习室里传来的“嘿嘿哈哈”的笑声，换鞋子的时候，他侧耳倾听，脸色微微动容。</p>

因为其中的两道笑声，都是他不想在此时听到的。</p>

一个他十分熟悉，是徐行的。</p>

满打满算，徐行才连续工作了一个来月，竟然又休息了？！</p>

还没红呢就这么懒？</p>

而另外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是宋佚。</p>

因为先前一段时间的玩命堵他，对宋佚，他心里是有点发虚。</p>

只不过他总感觉，似乎自从上次《我们的荆轲》被否决之后，宋佚就没再堵过自己。</p>

他先是喝了口水才上了楼，听声音的方向，仨人应当都在练习室。</p>

见房间的门开着，他走了过去，其内小张同学一个人在做形体练习，而徐行和宋佚坐在一边，俩脑袋凑在一堆，对着本画册指指点点。</p>

“这个好看这个好看。”</p>

“这个好好看呀。”</p>

“笃笃。”</p>

他伸手敲了两下房门，跟小张同学对视了眼，才将视线转向盘腿坐着的宋佚：“你们俩看什么呢，那么开心？”</p>

“喏，挑婚纱呢。”</p>

徐行举起了手中的画册。</p>

徐容笑着扫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挺好看的。”</p>

“宋佚你什么时候过来的？”</p>

“刚来一会儿。”</p>

徐容“嗯”了声，对她道：“别光玩，也记得练功。”</p>

他说完了便准备回书房，距离《毒战》开机没几天了，他的小传还没彻底完工。</p>

等徐容转身离开，宋佚犹豫了下，突然起身追出了门，快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她追到了徐容的身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道：“徐老师，等一下。”</p>

等徐容转过身了，她低着头，将信封推到了徐容跟前，道：“徐老师，这是我的辞职信。”</p>

徐容愣愣地瞧着她递过来的信封。</p>

宋佚主演的《我们的荆轲》没有通过艺委会的审核，他同样是投了否决票的人之一。</p>

当时特地邀请过来的编剧墨言，没有任何评价。</p>

但是没有评价，其实就是评价。</p>

在他看来，这台戏，至少还得半年的功夫打磨。</p>

但于宋佚而言，辛辛苦苦排了几个月，被艺委会否决，简直是从业以来遭遇的最严重的打击。</p>

况且即使再排下去，下一次审核的时候，能不能通过呢？</p>

徐容也没法回答她。</p>

他看了一眼练习室门口探出的两颗脑袋，瞪了她们一眼，对宋佚道：“跟我到书房来。”</p>

“哦，好。”</p>

进了书房，将门关上了，徐容给她倒了杯水，坐在了对面，问道：“怎么突然要提出辞职了？”</p>

宋佚望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满脸苦涩地道：“徐老师，不是突然有的，最近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我感觉我可能真的当不了演员，你说的练习，我一直也在练，可是最终还是没能通过审核。”</p>

徐容摇了摇头，道：“你知道嘛，你是一个好苗子，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演员，你应当能猜的到，那天我投了赞成票，如果我是艺委会的主任，我一定会想办法让这台戏通过。”</p>

宋佚听到徐容的安慰，眼睛一下红了，撅着嘴，脑袋别向一边，道：“你不是才这样说呢，是了肯定就不这样说了，而且我也发现了，练习也没用，《荆轲》演砸了，以后院里再也不会给我机会了。”</p>

徐容本想叹口气，但是气还没上来，便被他打住，这个时候不合适。</p>

宋佚走的太顺当了，毕业进入人艺，进院一年就演角儿，简直开挂的人生模板，但随之而来的艺委会的否决，一下将她打入尘埃，而且他可以确信的是，如果宋佚不能在人艺重拾自身的表演自信，即使进了影视圈，充其量也只是个三流演员。</p>

论为人处世，她和杨蜜差了一大截，论业务能力，一个失去了表演自信的演员，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演员。</p>

徐容看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一字一句严肃地道：“可不能这么想，你千万要有信心，记住，机会是均等的，只有你负机会，没有机会负你，你想想，如果有一天让你演一个角色，你却说不好台词儿、抬不起腿，眼看着别人演了，你能说没给你机会吗？那是你自己放过去的，不要说自己不是命运的宠儿，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你还年轻啊，一定要学习，我也告诉你的一个小秘密，我眼睛得了视网膜脱落，可我现在还在自学德语，为什么？不进则退，人活着就要学，艺多不压身嘛......”</p>

宋佚听着徐容的话，望着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奇怪，因为她从未听说过他的眼睛有问题。</p>

徐容看着她，道：“四十一年前，国话的方子春阿姨，就是方琯德老师的女儿，也面临和你同样的困境，她参加了十一次艺术考试，当第十一次落榜的那天，在一间小黑屋中，她哭着对她的启蒙老师焦菊隐前辈说，她不想当演员了，焦菊隐前辈对就她说了刚才这番话，今天，我把这番话转赠给你。”</p>

宋佚愣愣地瞧着徐容，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让她觉得徐容是如此的陌生，而又如此的亲近。</p>

见宋佚沉默着，呆呆地望着自己，徐容笑了下，道：“你总是要说跟我学，先前我实在抽不出时间，也没怎么好好教你，其实，以前我也不太会教人，这点你应该听小张提起过，我可以给你上课，但不是表演课，那些基础的内容你可以跟着小张练习，都是笨方法、苦功夫，我呢，还是从文化知识入手，一个演员，没有扎实的文化基础怎么行？所以如果你真想跟我学的话，我们从《史记》开始好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