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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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渐渐入夏,天色亮得越来越早了,林府池塘内的荷花也挤挤攘攘地开了满塘,微风送着荷花的香味到了林竹筠院中。
小棠端着白瓷杯盛着的梅子汤进了房中,冰块在杯内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姐,天已经大亮了,奴婢给您准备了解暑的梅子汤。”
林竹筠睁开朦胧的睡眼,起来伸了个懒腰。
“小棠,你喊两个人帮我把那台花梨木的古琴搬到了院中的凉亭去,今儿用早膳后我要练练琴。”
两个丫鬟把那台琴搬到了院中,用过早膳的林竹筠身着一件淡紫色薄如蝉翼的绢纱裙施施然坐下开始轻抚起来。
一曲《平沙落雁》绵延传至隔壁的院中。
隔壁是那邝家的后花园,邝寂今日换了一身玄色的常服,腰间别着那枚被抚摸得温润透亮的龙形玉坠。
黑如漆墨的头发做成发髻挽在头顶,几缕碎发散下微微挡住了额上那条可怖的刀疤,旁人看来这就是个英俊挺拔的成熟男子,并非什么沙场上的阎王爷。
坐在石桌旁的他听到琴声放下了手中茶盏,闭眼静静听着隔壁传来的阵阵乐声。
先是舒缓而清丽的前奏,再一转而成跳跃灵动的旋律,仿佛大雁真的落入了眼前的水池在扑腾戏水。
可是忽然旋律突变,不再是琴谱中平沙落雁的调子,变成了林竹筠在随性而弹。
曲调却阴郁且悲凉,仿佛刚才在戏水的大雁猛然被猎人扼住喉咙,发出呜咽的求救声。
邝寂攸然睁开双眼,快步走到墙下,正试图询问才惊觉不过是琴声营造的氛围而已。
悲凉的调子越来越急促,听得邝寂心焦不已,在那小花园中来回踱步。
终于那大雁如同死亡一般归于平静,琴声悠长沉重,引得在邝寂一旁添茶的丫鬟都叹了一口气。
众人都以为演奏就此结束之时,琴声又突然急转,仿若千军万马齐齐杀出,又仿佛雪山崩塌摧枯拉朽。所有的恨意,悔意全都化成了风刀霜剑,杀得片甲不留。
漫长的一曲终于终了,邝寂心中惊异不已,从前听她抚琴,或是小女儿怀春,或是清丽狡黠,或是欢快畅意。
怎地今日,却似重活了一世来寻仇一般。
他抚摸着他腰间佩戴的那枚玉坠,觉得今日林竹筠抚琴透露出的这般气势,倒是让他又想起了他们的初见。
邝寂自从出生就冠着将军府嫡子的名头,理所当然日日在军营中苦练,行了束发礼后,他自大地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一把只待开刃的宝剑,于是恳请父亲带他上了战场。
那时他不过才十五岁,哪里知晓真实战场上的肉薄骨并、肝髓流野。
他骑着骏马冲出去才没多久,前面冲锋将士的头颅就瞬间被敌军的大刀砍下,那血沫四溅的头颅就径直擦过他的脸颊飞了出去。
那时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面对血淋淋的杀戮,第一次看着在军营中亲密训练的哥哥头颅落地,他一瞬间愣住了,对面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刀迎着他的面就劈下。
还好一旁的邝父眼明手快一把将他的缰绳扯往另一边,才没让他当场命丧黄泉,可是额角处却也被硬生生砍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
虽然痛入骨髓,可他胡乱扯下衣襟包扎后又冲入了战场,强撑着战到了最后。
还好,那场战事还是南国胜了,邝父带着邝寂凯旋而归,邝府为他们接风洗尘而设了宴席,邀请了陵城的大小世家富户前来。
邝寂却躲在后院中不愿见客,他额角的伤口在战后被随意缝合,线头潦草,粉色的皮肉翻起,甚为可怖,他为此再也不愿看自己的脸,虽说暂且用纱布包着,可他还是独自一人蜷缩在后院的假山内,不肯见人。
可是一群同样不过十五六岁的贵胄公子们,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他在战场上未拿下一兵一卒就负伤而归,在后院找到他后将他从假山中拖了出来极尽嘲讽。
他解释他没有负伤逃跑,战到了最后,那些公子哥们却哄堂大笑,说那不过是邝父为了颜面说的谎而已,劝他莫要自己骗自己。
他握紧拳头想反抗,他身体健硕,一拳便可打倒那些娇养的公子哥儿,可是他包裹额头的纱布却被个小子忽然扯下,那块骇人的伤口显露出来,众人嫌恶的目光让他顿时惊慌失措,双手捂住伤疤不敢动弹。
那些公子哥儿见状笑得更加大声,粗鄙恶毒之语接连不断。
邝寂那时周身感受到的绝望,比第一次上战场那日更甚,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父亲,一直教诲他要守护好陵城是正确的吗?为什么要拼上性命去保护这些人,这些人究竟值得他们那般舍命吗?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环配叮当声从后院的一道拱门处传来。
走进来了一个粉面朱唇,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的七八岁小女孩,她梳着双垂髻留着额发,发饰耳饰皆是青翠欲滴的冰种翡翠,周身华贵气派,却难掩她肉脸带着的一丝乖萌。
如此娇小可爱的人儿,明明只有邝寂一半高,却径直挡到邝寂身前,怒目而视那群闹事的公子哥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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