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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丽华目光玩味,此刻也已看见雪棠。抿起嘴来似笑非笑,口中悠悠然道“小妹妹你如此大的面子,竟然教先生亲自过来相见。单是这份天大的福分,那便当真是要羡煞我们这些其余之人啦!”
“这福气你爱要便要,我却实在愧不敢当。”
事已至此,文鸢知今日已绝无逃脱可能。与其白白拼个鱼死网破,莫不如暂且留下一条有用之身,等到日后再去另寻恩师下落。
她心乱如麻,再加毕竟重伤初愈,陡然间但觉眼前天旋地转,一片乾坤颠倒。下意识以手中利剑拄地,这才半跪着勉强稳住身形。
“你们先都出去,没有吩咐不可进来。”
等文鸢被众人送回,雪棠却并未急于离开,而是摒退手下部众,将自己与少女独留房中。
“你教他们全都走开,便不怕我直接杀了你么?”
二人对视须臾,终归还是文鸢率先耐不住性子,冷起一张脸来森然发问。雪棠波澜不惊,只说设使自己身死,于仇以宁安危只会百害无益。况文鸢若真想杀人,大可自行动手便是,又何必如此啰嗦,独站在这说个不停?
“是了,我倒忘了告诉你。”
她口中一顿,又继续道“刚刚屋里的那把剑,还有被你打昏过去的婢子,全都是我事先刻意安排。而你所做之事嘛……也和我预先所料半点不差。”
“你算无遗策,手上沾满人血!那又怎不把我一同杀了,反要如此大费周章!”
少女杏眼圆睁,等与雪棠对视的时候渐久,心中竟不由涌起一股恐惧仓皇。仿佛眼前人便如洪水猛兽,只想赶紧避之则吉。
“我……”
此事亦属蹊跷,乍闻文鸢此话,雪棠反倒神色稍异,片刻才恢复如初,转而云淡风轻道。
“我之所以在殿下面前力保下你性命,是觉你我二人之间,其实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是我的运气终归要比你好些,未等经历许多,便先遇到了几个弥足珍贵之人。他们处处挚诚待我,我也同样报之真心,纵然后来阴差阳错,可彼时亦是我这一生最为快乐……”
许是自觉失言,雪棠话未说完,便又再度付之一笑。文鸢在一旁见了,却颇有些五味杂陈,方知这机关算尽,诡计多端之人,原来也有其不足轻易示人的另外一面。
“你所谓弥足珍贵之人,该不会便是那鞑子王爷了吧?”
少女若有所思,可转而忆起正事,终于还是蔑然冷笑道“想要我数典忘祖,做你们这些夷狄的爪牙鹰犬,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这话我听来倒觉有趣。”
雪棠目蕴异光,又是一番诛心之论“你口口声声,说绝不肯为殿下效力。怎么?莫非做赵宋皇帝治下的顺民,竟当真要比做金国皇帝治下的顺民来的更加光彩骄傲些么?”
“你……你说什么?”
文鸢一时语塞,脸上阵阵忽红忽白。雪棠目光澄澈,又往桌上那件丝衣处一瞥,飘然离去之余,留下一席轻声叮咛。
“你身子犹弱,今晚总该多加歇息。明日一早等我再来,到时自会领你前去外面转转。”
文鸢微一怔神,等再转醒时分,屋中已只剩下自己一人。她身心俱疲,终于再难支撑,“呼”的一声颓然坐倒,忆起适才诸般情形,一时端的欲哭无泪。
雪棠巧言令色,诡辩有术。从前往往世人皆知之理,一旦到了其人口中,便自会倏地转作另外一番说辞。个中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实不禁教人语拙词穷,可谓百口莫辩。
抑或许……其实她所言本就不错,只因群氓无知,这才至今未得其解?
此刻外面风大天凉,不过一夕之间,俨然已是一副隆冬气象。文鸢肌肤冰凉,不由得暗暗扯紧身上衣衫,双目微阖,蜷缩在榻上一隅角落,心中却又浮现起恩师音容样貌,忍不住独自潸然泪下。
翌日清晨,曦光微放。雪棠轻轻推开房门,甫一见到少女当前模样,两靥难免微微为之变色。
她嘴唇嗫嚅,好似有话要说,可最后只来到椅上坐定,便静静在旁等待。
其实文鸢早已察觉雪棠到来,却因心中兀自赌气,故意装作充耳不闻。雪棠何等精明?微扬素手,自顾自斟满两盏清茶,托起其一轻抿半口。一抹朱红残唇浅印杯上,着实活色生香,意趣无穷。
“你说何时动身,咱们便何时动身。”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少女两眼微红,声音略显沙哑。刚与雪棠四目相接,便又黯然垂下头去。
雪棠哂然一笑,悠然自得道“咱们还是公平起见,既然何时已然归你掌握,那么这何地嘛……就理所应当该由我来定夺。”
文鸢面色惨淡,也知以眼下情形而论,自己终归无从拒绝。默默然站起身来,将一条娇躯倚在墙边,好一阵后才勉强站稳脚跟。
帝都汴梁,繁奢靡极,堪称世间最为精华所在。市肆坊间人头攒动,好一派热闹景象。
文鸢随雪棠沿街面行走,隐约竟不由得生出股恍如隔世之感。想起早年文歆年在朝为官,自己也曾同父母于此居留生活。
只是彼时年纪尚幼,许多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如今得以故地重游,可从前身边之人,究竟又该再到何处前去找寻?
其实依照当前街上嘈杂喧嚷,文鸢大可趁机匿入周遭人海,就此一走了之。雪棠虽有经天纬地之才,料也绝难前来找寻。可如今仇以宁尚在人手,若教她舍却恩师不顾,独自一人求活,无论如何亦是绝无半分可能。
而另一边厢,雪棠眼角含笑,无疑也同样对此心知肚明。二人便这般各怀心事,只在汴梁城闹市之间来回走动穿梭。
雪棠此行似乎兴致颇高,拉着文鸢左逛右逛,每每见到有趣事物,更从来不吝赞美,便与身边众多百姓一同喝彩欢呼。如此直至晌午,许是终于渐觉乏累,遂飘然走进道旁一家酒肆之内,又仿佛轻车熟路,坐在临窗一张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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