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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二哥!原来你们竟都在此处!”
见两位兄长俱在眼前,少卿着实欣喜若狂。身形连纵疾若驰鹜,转眼在二人马前落定下来。
二人先是微惊,后又纷纷转作大喜。连忙一同下马迎上近前,兄弟三人执手相牵,心中实有说不完的万般衷肠。
“夕若姑娘!原来你也已然脱困,这可真是上苍有眼,天可怜见!”
少时,见楚夕若亦从后方赶来,贺庭兰不由哂然一笑,就此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少卿,这到底是怎生一回事情?”
杜衡不明就里,又向三弟茫然望过半晌,忍不住奇声向他发问。
少卿闻言,便也殊无隐瞒,遂将连日来诸般经历对二人娓娓道来。说完更假意哭丧起面庞,朝少女微一努嘴。
“只可怜小弟本就被欺侮到可以,如今旁人偏又做了堂堂楚家一家之主,恐怕今后的日子也非得愈发难过的紧了!”
“你……你又有的没的瞎说些个什么?”
楚夕若少女心性,虽明知他此话不过只为玩笑,可听过之后却仍旧又羞又气,颇有些无所适从。
少卿心中窃喜,同她似笑非笑,旋即话锋一转,又对两位兄长喜孜孜道:“大哥与二哥既一同归来,必是业已在战阵之上大败敌兵,手创下一番惊天昭地的不世之功!”
“若是同此相较,则少卿所遇的这些区区小事,那也实在半点不值一提!”
渠料他话音未落,起初还笑容满面的杜衡竟忽神情剧变,整张脸膛倏地转作铁青。
“少卿……”
见顾楚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如坠云里雾中,贺庭兰也好似感慨万千,摇头叹息不迭。
“此事……那也实在一言难尽。唉!咱们还是先等到了衙中之后,再坐下来慢慢的说不迟。”
事已至此,少卿只得将满心困惑生生咽回肚中。四人就此上马,只是这一路走将下来,未免显得格外沉闷压抑。
“咦?”
须臾,江夏城一面恢宏城墙终于缓缓浮现眼前。只是说来奇怪,此刻不知为何,竟有无数百姓正围在城门之下,纷纷仰起头来朝上面观望。
众人心头皆惊,当即执鞭拍马,愈向前行。可待当真看清个中情形,却又不禁全都汗毛倒竖,直是嘶嘶倒吸数口凉气。
凛风疏落,吹动飞拂。但见在那城楼之上,楚人明一颗头颅发鬓凌乱,正被人高高插在旗杆顶端。他的两片脸颊深深向下塌陷,似因死前曾受旁人无尽折磨,目中依旧赫然流露惊悸。
楚夕若两靥泛白,知这必定乃是出自文鸢之手。回想楚人明虽恶事做尽,死有余辜,可毕竟仍为多年亲人,如今见他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心中滋味也着实不甚好过。
少卿察言观色,见她两肩隐隐发晃,当下亦未多言。身形一展,脚下较力飞掠,足蹬砖缝而上。这城墙通体高逾四丈,在其而论却好似如履平地,数步之间踏抵城楼,将仇家人头自那旗杆之上摘落。
念及昔日大仇终得报偿,他脑内好生快意之余,却又另有一丝怅然若失。只觉纵教这奸贼再死上千次万次,但却犹然难以换回鲜于承天一条性命。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九泉之下,是否还依旧如生前般英雄盖世。身边又是否同样跟着个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小鬼,时常便会惹他勃然动怒生气。
四人携众军入城,一路直奔江夏署衙。府内蓝天凝等人虽对上官不过月余既返颇为诧异,但也自然急忙好生招待。
不多时,杜衡与贺庭兰皆已换作平时便服,同顾楚二人于后堂桌前团坐。只是经过刚刚途中之事,彼此间本该有良多话语的众人却皆默不作声,教屋中气氛变得极为微妙。
“少卿,夕若姑娘。”
半晌,终是贺庭兰脸色稍异,率先将四下沉默打破。
“二位或尚有所不知,此次我等所以能全身而退,归根结底其实非战之利。而是……而是朝廷业已决意媾和,对金人所提条件悉数答允。”
乍闻此话,少卿二人心中不觉俱是一懔,然还未及开口,贺庭兰已将几盏温茶分别递到跟前,苦笑之余,涩然感叹道:“朝廷遣宗室前往金营和议,许以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郡,连同银帑牛马无数。金军这才答允罢兵北归,两家就此言和。”
贺庭兰话音未落,旁边杜衡再也忍无可忍,“啪”的一掌拍在桌面之上,额上青筋饱胀暴凸。
“自古君辱臣死,如今圣上蒙此奇耻大辱,竟至逊位!我身为人臣,又是行伍之列,上不能解君父之忧,下不能保黎民社稷!弃城失地,丧土辱国。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便教我死在疆场之上!总也胜过如现下般憋闷来气!”
既从二位兄长口内得知详情,少卿心中着实五味杂陈。转而又见杜衡眉宇忿忿,原本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竟眼看着便要落下泪来,遂在兄长手背上拍了几拍,强颜欢笑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中原地大物博,自古英雄辈出。即便受了这些鞑子暂时之辱,但只要一振作间,将来便定能一雪前耻!”
楚夕若神色恳切,亦在一旁劝慰不迭,“不错。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次虽是败了,可下回却必能扭转局势!到时三军齐发,犁庭扫穴,也正是杜将军这等英雄豪杰报效国家之时。”
杜衡听罢二人所言,心中虽略觉好过,思来想去却仍旧难以咽下胸中一口恶气。两眼充血,愤然大声道:“这次我奉上命率军,前来江夏修整三月。待回京之后定要奏报朝廷,秉明我等死战之心,尽早再同金狗决一死战!”
“大哥!”
渠料杜衡此话一出,贺庭兰反倒忧形于色,等到踟蹰良久,才堪堪横下决心道:“依庭兰浅见,此战虽注定非打不可,但也绝不能急于这一时半刻之间。”
“哦?你说,这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杜衡面孔一沉,目光更灼灼逼人。贺庭兰指端微颤,到头来还是鼓起勇气,对三人开了口道。
“本朝武备松弛,此乃自太祖肇立创国之初便一直流弊至今。纵然痛定思痛,即刻改弦更张,也非得三年五载,才能稍稍初见其功。而在此之前,那也唯有韬光养晦,韫椟藏珠,断断不可轻言战事,否则……”
“住口!”
贺庭兰所言,虽是中肯之谈,可杜衡如今一意求战心切,更念及昔日两军阵前诸多死难袍泽,又如何还能冷静处之?不俟兄弟把话说完,登时霍地站起身来,愤然声色俱厉。
“你身为朝廷命官,同样也受皇恩深重。平日里既食的是君父之禄,怎的临起事来竟这般推三阻四?”
“还说什么三年五载?哼!若是当真等上三年五载,难不成便要陛下苟且忍辱,向那些鞑子俯首称臣么?”
“大哥!你……你先听庭兰把话说完!”
贺庭兰一时大急,脸色亦倏地转作惨白。他伸手去扶兄长,却被杜衡猛然间一把挣开,情至深处,更不由当众洒下数点英雄泪来。
“庭兰我来问你!你可知当日宗帅在军中得知媾和之事,以至心中忧愤交加而亡。临终前所留最后一句话语,那又究竟乃是什么?”
见二弟默不作声,杜衡又强忍悲恸,咬牙切齿道:“当时我便在帐中,亲眼看他老人家于弥留之际怒视敌营,口中连连高呼过河二字,终于呕血数斗而亡!你……你们文臣贪生怕死倒也无妨,只是却绝不可再来掣我们的肘!寒了军中将士们的一颗杀敌之心呐!”
“大哥!咱们兄弟间无论有什么话都可坐下来说,何必非要动这样大的肝火?”
少卿满脸赔笑,连打圆场之余,又朝楚夕若暗暗使个眼色。两人好拉歹拉,这才勉强教杜衡重新在桌前坐定。
杜衡满腔愤恨难弭,索性又仰起头来,将手边浓茶一饮而尽。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贺庭兰两片脸颊微微泛红,面对兄长当前怒不可遏,陡然竟不知是从何处生出股莫大勇气,颤巍巍嗫嚅唇齿,笃定决绝道。
“国君含垢,天之道也。当今天子固然乃是天下臣民之主,可正以其为天下臣民之主,便自应对此有所担当。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如若不然……又怎配身居高位,食尽万民膏脂供奉?”
“你可知单凭刚刚这话,便足以教你的脑袋没上十回八回?”
杜衡言辞冰冷,反倒较适才更加吓人。他默默然凝视二弟良久,又把那杯盏再度拿在掌心,而后猛地朝地上一掷,顿教残片崩飞,满地水迹淋漓。
“大哥二哥!咱们兄弟许久未见,今日总该先谈些快意之事,何必为这些劳什子搅了兴致?”
少卿一席规劝,杜衡已实难听进半句。念及三人结义之情,虽忍住并未多说,却也觉再无多留必要。当下二度起身,复对众人抱拳行礼,就此头也不回的迈步出了门去。
“少卿,夕若姑娘。这……这绝非我之本意……”
贺庭兰面露苦涩,目送着杜衡走的远了,这才幽幽低语道:“大哥急于报这奇耻大辱,我心中自然好生理解。适才责我贪生怕死……我也决计不会怪他。只是依照当前两国强弱而论,即便当真复开战端,两军交锋所在也势必将在宋境之内。”
“等到那时赤地千里,血染山河……百姓生计本就艰难,不知又有谁人会为他们善加打算,自这乱世之中谋取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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