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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申末,外院果然传话进来,罗府台留赵穆用了晚饭再回去。
    季善与向嫂子早有准备,自然纹丝不乱,很快便抬了宴席去外院的花厅,罗府台便领着沈恒与赵穆又开了席。
    季善自己的晚饭则仍是跟罗晨曦一起吃的,等吃完饭,小丫头子上了茶来,季善便自袖里掏出了一份早已备好多日的文书,与罗晨曦道:“趁这会子得闲,晨曦你把这个签了吧。”
    罗晨曦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呀?”,便要仔细看那文书。
    季善却已道:“你管它是什么呢,让你签你就签便是了,总归我不会害你。红绫,给你们小姐拿笔墨来。”
    罗晨曦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那我也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啊……干股契书?兹定于x年x月x日转让罗氏晨曦两成‘飘香’的干股……善善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不会要的哈,说什么都不会要,你马上把这契书给我撕了,真是亏你想得出来,算了,我自己撕……”
    季善见她说着,就作势要撕文书,忙一把夺了过来,笑嗔道:“你以为你撕了这张,我就弄不来下一张了?我那儿多的是,所以你就干干脆脆的签了多好。再说了,这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不是?如今我们飘香还没有真正做大做强,一年下来也就两三千银子的利润,两成就是四五百两,于寻常百姓来说是一笔巨款,于你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主要还是心意。难不成,你嫌这份心意太薄了,所以不肯收呢?”
    罗晨曦瞪她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飘香是你一手创办,又辛苦经营,才有今日的,可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是叶大掌柜等人的,我什么都没做过,哪来的脸要这两成干股呢?再是空手套白狼,也没有这样套的。”
    “况我嫁妆本来就够厚了,爹给了我那么多,加上宾客们的添妆,还有……他送来的聘礼也大半都陪回去了,已经够厚了。你和师兄也早给我添过了,那些首饰布料可都还在家里呢,还要多少心意?更不必说这些日子以来你和师兄都为了我忙得脚不沾地,这心意已经快比天高比海深了,反正我说什么也不会要的!”
    季善看向她,认真道:“你几时空手套白狼了,当初要不是你借了本钱给我们,飘香压根儿就开不起来,自然也不可能有如今的规模,让我们夫妇和店里那么多人日子都还过得不错了。这还是你给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就更多了,开张当日若不是有你去给我们压阵,前头几个月也都是靠着你的名头震慑宵小,纵飘香能开起来,也肯定站不稳脚跟……”
    “可是……”
    见罗晨曦要说话,忙继续道:“而且我们不是已经求过你,以后便不求了。等我们将来把分店开到京城去后,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我们还跟龙连边儿都搭不上,不靠你,不靠大姑爷给我们撑腰,还能靠哪一个去?所以我们这是在提前投资好吗,你就别推辞了,不然回头叶大掌柜知道我这么件小事儿都办不好,肯定要说我的。”
    罗晨曦却仍是不肯要,“你就算借了我银子,也早还给我了,且当时我们已是好朋友好姐妹了,我去给自己的好朋友好姐妹捧个场,难道不应该呢?”
    季善只得继续道:“行啊,你不签也没关系,反正我和叶大掌柜都已定了那两成干股就是你的,也已经告知过你这事儿了,只等着以后每年年底给你送银子去京城就是。你要不要是你的事儿,我们送不送是我们的事儿,哪怕送到后你给扔了呢,那也不干我们的事儿了!”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罗晨曦松了口,“好吧,那就算这两成干股是我的吧,不过契书什么的就不必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这般见外?只彼此心里知道就是了……我已经退了一步,善善你要是还不肯也退一步,那我们就去见爹,看爹怎么说吧。”
    只要不签契书,那干股便算不得她的,连同将来送了银子去京城给她,她也折成其他东西,最好是产业,再还给善善和师兄就是了。
    季善闻言,惟有笑道:“好吧,那就先不签契书了,横竖我们大家心里知道就是。”
    现在说不服晨曦,总有一日能说服的,她且不必急于这一时,慢慢儿吧。
    姑嫂两个就这样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把这事儿定了下来。
    天儿也渐渐黑了,季善便叫了杨柳,“去看看前头老爷他们散了没?”
    待杨柳答应着去了后,罗晨曦方与季善道:“善善,今儿中午也喝,晚上也喝的,肯定爹和师兄都有了酒。爹跟前儿自有川连等人服侍着,师兄跟前儿却是没人服侍,那焕生也不能进内宅,青梅又胆子小,你还是先回去吧,省得师兄待会儿回来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季善也有些担心沈恒,便没与罗晨曦客气,点头道:“行,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别担心恩师,川连几个都是妥当人,肯定会服侍好恩师的。”
    如此一路回了自家院里,沈恒没回来,杨柳先回来了,“大奶奶,前边儿已经散了,老爷让大爷送大姑爷,大姑爷却非要先和大爷一道,服侍老爷歇下后才离开,所以这会儿大爷正送大姑爷,估摸着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季善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杨柳行礼退下后,方腹诽起来,这赵穆也太会讨岳父大人欢心,太会来事儿了吧?不过他都是为了晨曦,也是好事儿……
    沈恒却一直到季善洗完澡洗完头发,连头发都绞得半干了,又与青梅说了一会儿闲话,还没回来。
    季善不由有些急了,因与青梅道:“你打发个婆子,去瞧瞧大爷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就送个客到大门外而已,至于这么久吗?
    青梅应了“是”,正要出去,外面就隐隐传来了婆子的声音:“大爷回来了。”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领着青梅接了出去,“相公,你回来了,怎么这么迟啊?”
    沈恒见她只穿了中衣,忙道:“快屋里去,仔细着凉了。我送了大姑爷出门后,恩师又叫我过去说了一会儿话,所以现在才回来。”
    季善闻言他身上倒是没多少酒气,与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我还给你准备了醒酒汤呢,没想到你没喝多少,倒是白准备了。那你先洗漱一下,我们再说话儿吧?”
    沈恒点头,“好。”
    季善便在目送他进了净房后,打发了青梅,先上床去煨着了。
    一时沈恒洗漱更衣完出来,季善方笑道:“下午听说恩师带着大姑爷和你去给师母上了香,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促成的,真是个能干相公,过来亲一个以示奖励。”
    沈恒自不会与这样的好运气作对,依言走到床前,俯身让季善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才道:“我吹了灯睡吧?累了一整日了,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季善见他并没像往常那样顺着竿子往上爬,心知有异,点头笑道:“那你去吹吧。”
    待沈恒吹了灯,摸黑回到床边,上床躺到她身边后,她才低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吗,我看你有心事的样子,今儿恩师和你不是都对大姑爷印象极好,一直都相谈甚欢呢?”
    沈恒轻轻握了她的手,道:“本来一直情绪都还不错的,下午大姑爷对着师母的灵位,也是跟上午一样的说辞,请师母只管放心把师妹交给她,就像善善你说的,他既然敢对着师母的灵位都这样说,自然心意不会有半分掺假了。恩师也很高兴,说能有大姑爷那一番话,师母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可方才我送了大姑爷出去后,恩师让人叫了我回去,与我说了一些话,我便再高兴不起来了。”
    季善忙道:“那恩师都与你说什么了?莫不是恩师其实不满意大姑爷,之前都是装的,其实一点不想把晨曦嫁给大姑……那赵穆?”
    沈恒道:“倒也不是,大姑爷个人条件摆在那里,又那么有诚意,恩师怎会不满意?况这可是太后娘娘懿旨赐的婚,也不是恩师不想嫁女,就能不嫁的,除非恩师想抗旨不遵,那可是大罪。恩师主要是担心……担心大姑爷志向太远大,将来不知道会如何,那泼天的富贵岂是好挣的,有命挣还得有命享才行啊!”
    叹了一口气,又道:“恩师还说,虽说他‘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要说没想过将来要封侯拜相,位极人臣,肯定不可能。可他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上头没人提携,没人守望相助,将来能做到一省总督或是布政使,已是顶天了,所以一直想的都是能主政一方,造福百姓,无愧于心足矣。但若将来不得不卷入那些要命的明争暗斗里,他可就休想独善其身,更怕万一……会保不住师妹,指不定到时候师妹还已有了儿女,叫当爹、当外祖父的人如何忍心?”
    季善听明白了,皱眉道:“也不怪恩师担心,上头那些人的争斗岂是我们这些人能掺和的?一个不慎,便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而这些原本是可以离我们很遥远,无论将来是狂风还是骤雨,都淋不着打不着我们的……不过大姑爷不是保证过了,哪怕拼上性命,也会让晨曦这辈子平安喜乐,子孙满堂,寿终正寝吗?我看他的样子,倒像是胸有成竹啊。”
    以致她当时竟没想到这一点。
    沈恒轻嗤,“压上身家性命豪赌的人不都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都胸有成竹,觉得胜利一定会是属于己方的吗?可胜利者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厉害也不可能没人比你更厉害,这最后的结果谁知道呢?纵最后胜利真是属于大姑爷一方的,当中那漫长的担惊受怕的日子,又是好过的么?尤其师妹还是个那般开朗阳光,爱说爱笑的性子……”
    说得季善心里越发沉甸甸了,片刻才道:“我们虽然还没为人父母,也能想到天下大半父母对自己儿女的期望,说到底不过‘平安喜乐’四个字罢了,尤其恩师还只有晨曦一个女儿……这叫什么事儿啊,也不知道大姑爷为了晨曦,肯不肯急流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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