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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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利亚的形态开始改变，一瞬间她再度变回了那团钢铁与血肉交融的躯壳，数不清的面具挂满了皮肤的表面，但在下一瞬间，可怖的怪物消失了，只剩下她坐在伯洛戈的面前。</p>

伯洛戈僵硬地点头，他大概理解了玛利亚的存在，但对于众者的真面目，仍不清楚。</p>

“想要长久永恒地保存一个意志，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只有魔鬼的力量能做到这一点，但借用魔鬼的力量，显然违反了我们的初心。”</p>

“我们试图以人力来达成永生，这也显然不可能，但就像魔鬼常许诺的不死一样。</p>

究竟什么样的形式，才算的上永恒不死呢？”</p>

曾经伯洛戈可以直接地给出答案。</p>

个体的不死。</p>

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伯洛戈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幼稚与可笑，就像一份充满漏洞的合约，魔鬼总会以诡谲的方式达成你的愿望。</p>

变成一座无法被撼动的雕塑，这是永生。</p>

肉体无限衰败却仍无法死去，这也是永生。</p>

活在故事里，游走在人们的记忆之中，这同样是永生。</p>

“你可以将众者理解为，一个由人造的、虚假的永生系统。”</p>

“众者的诞生来源于秩序局的建立之初，”玛利亚讲起遥远的过去，“魔鬼时刻威胁着人类世界，初代局长为此困扰了很久，但他始终也找不到，一个能不借用魔鬼的力量，还能保存我等意志的力量。</p>

直到他从神圣之城的废墟里，挖出了这项技术。”</p>

伯洛戈倍感意外，“众者来自所罗门王？”</p>

“所罗门王是一位天纵奇才，他的造物先进到令人难以理解，有时候，我们也开始怀疑，所罗门王是否真的如传言那样，为了禁忌的知识，与魔鬼做出了交易。</p>

但仔细想想，所罗门王究竟付出了些什么，才能得到这样禁忌的知识。”</p>

玛利亚沉默了下来，伯洛戈能察觉到目光的降临，并非一双，而是许多双目光正注视着他。</p>

那头怪诞的血肉正俯身注视着自己。</p>

不可知的答案，令人惶恐不安。</p>

“初代局长从废墟里，带回了一项名为‘合众’的技术，这一技术可以令多个灵魂融合……我们没搞懂这项技术的意义是什么，也不清楚所罗门王究竟要利用它做什么，从我们后续的研究来看，这项技术还是残缺的，在许多关键的部分缺少数据。</p>

可对于当时的秩序局而言，这项残缺的技术已经足够了，以合众技术为基石，我们集结了许多的灵魂意志，将它们一并整合进了这座躯体之中，通过复杂的炼金矩阵与药剂支持，以达到如今这般，近乎永生的状态。</p>

团体的永生。”</p>

玛利亚从另一层面上解释了合众技术的意义。</p>

“人类会死，但怪物不会。”</p>

伯洛戈觉得气氛有些压抑，环顾四周依旧是那无尽的黑暗，只有身后散发着朦胧的微光，但这光芒又是如此虚弱，就像摇曳的烛火，一吹即灭。</p>

自谈话起，耐萨尼尔便一言不发地站在伯洛戈的身后，如同一位忠诚的剑卫。</p>

伯洛戈希望耐萨尼尔能说些什么。</p>

自己渴望的答案只展露了一角，可就是这一角所涵盖的信息量令伯洛戈望而生畏。</p>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p>

“没什么，”伯洛戈摇摇头，“我是个……我是个容易过度思考的人，在你抛出答案的同时，我就在分析种种可能，然后推算一个个糟糕的未来，以及该如何处理的办法。”</p>

伯洛戈鼻息变粗，他艰难地开口，“遗憾的是，我往往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p>

“这是个不错的特质，优点是，你的想法总是全面的、严谨的，但坏处就是，你很容易在压力下变得焦虑。”</p>

玛利亚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就像一位贴心的长辈。</p>

“要休息一下吗？”</p>

“不……继续，我想知道更多。”</p>

玛利亚顺应了伯洛戈的要求。</p>

“众者被设计出来后，初代局长成为了融合的第一人，之后是我，然后是历任局长，它将我们的灵魂整合在了一起，变成了庞大的‘灵’，团结起来的意志变成了‘心’，在升华炉芯的全力打造下，又具备了这丑陋的‘身’。</p>

众者的本质，更倾向于一个人工生命。”</p>

伯洛戈微微心惊，他一直觉得艾缪才是第一个人工生命，但仔细思考了一下，两者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p>

艾缪的意识来自于爱丽丝的回响，灵魂以爱丽丝的哲人石为基础，躯体是在泰达的牺牲下，由魔鬼打造。</p>

众者的意志与灵魂来自于历任局长的集合，束缚他们的血肉，便是这狰狞可怖的庞大躯体。</p>

他们都是以不同的方式，重构了身、心、灵，比较之下，众者还要比艾缪更加纯粹，众者没有借用任何魔鬼的力量，以保持自身的纯洁性。</p>

“就这样，一个血肉与钢铁、保存所有意志与灵魂的丰碑诞生了。”</p>

伯洛戈聆听着玛利亚的话，短暂思索后，他又问道，“你们做了这一切，只是害怕自己活不过魔鬼吗？”</p>

“我们会有后继者，”伯洛戈说，“秩序局不会因你们的死，而分崩离析。”</p>

一直以来，伯洛戈对于不死都有着深深的厌恶感，这种厌恶很大程度来自于魔鬼，他会怀疑起，自己当初是否因懦弱而祈求这样的力量，他也憎恶那些为了活下去，而面目全非的家伙。</p>

讽刺的是，伯洛戈讨厌魔鬼，讨厌不死的力量，但他又需要这股力量，像是一个冰冷的黑色笑话。</p>

众者这副丑陋的姿态，深深引起了伯洛戈的警惕。</p>

“我知道我们会有后继者，可谁又能保证他们会有着和我们一样的信念呢？”</p>

伯洛戈觉得这是个蠢理由，“因为对未来后继者的怀疑，魔鬼的威胁，所以你们迫切地想要永生？”</p>

说完伯洛戈就后悔了，对于生命的追求是每个生物的本能，哪怕没有这些理由，众者的存在也完全有其合理性。</p>

“你熟读历史吗？”</p>

“读过很多，但没有系统地学习过。”</p>

玛利亚问，“那你知道一部分的近代史吧？”</p>

她接着说道，“伴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思潮是会发生变化的，曾经的人们忠于国王，认为为了国王而死是一种莫大的荣耀。</p>

可现在许多国家已经废除了君主制，国王们被踩在脚下，砍下了头颅。”</p>

玛利亚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像故事里的国王，如果未来里，发生了某种可以影响世界的变化呢？如果未来的人们不在仇恨魔鬼了呢？甚至说，魔鬼才是该被拥护的呢？”</p>

伯洛戈沉默了下来，他不相信会有那样的未来，</p>

“秩序局需要一个统一的，不会变质的意志。”</p>

玛利亚站了起来，伯洛戈仰起头，铜绿色的面具居高临下，像是威严的青铜巨人。</p>

“我知道你在猜忌什么，你觉得这只是我们为了活下去的谎言。”</p>

玛利亚的形态开始了变化，像是破碎的梦境般。</p>

“还记得我说的吗？伯洛戈。</p>

当我，不……当历任局长与我融为一体时，他们就已经死了，你所见到的，只是他们的虚拟人格而已。”</p>

可怖的血肉暴露在了伯洛戈的眼中，骇然的怪物像是从噩梦里爬出般。</p>

“准确说，我不是玛利亚，不是任何一任局长。</p>

我是由他们团结而来的众者。”</p>

机器般的轰鸣声在众者的体内响起，它挪动着笨重的躯体，阴影遮天蔽日。</p>

“我是一件工具。</p>

指引秩序局的工具。”</p>

纯粹、完美、不会休息也不会质变的神圣工具。</p>

伯洛戈听到了万千灵魂的低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