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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成冲朱爸爸说出“离婚”时候,已经心如刀绞,神不守舍。心底有个小声音在呼唤,呼唤朱丽千万不要答应,他只有朱丽一个亲人了。可是,也有一个小声音出来打架,那个小声音提醒明成,非得等到最后的亲人朱丽彻底看不起他的时候抛弃他才罢休吗?所以,他又认为自己做得对,应该对朱爸爸说“离婚”。可是,心里真希望朱丽来电话骂他没良心,骂他昏了头。

可朱丽没让他久等,朱丽直接传真给他离婚财产分割草案,朱丽当真了。看着传真机吐出的短短一篇草案,那熟悉娟秀的字迹,明成眼前的世界天昏地暗。他用仅有的理智发出同意短信,也用仅有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彻底完了。

明成一下午在办公室里都异常冷静,眼睛里是万载玄冰。同事们都敬而远之。

明成一直冷静地在办公室里坐到下班,虽然最后一个多小时里他什么都没做,他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下班时间,他才收拾下工。他在办公楼下杀开重围抢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家。他需要安静与孤独。还有,他需要好好检视家中的一草一木,他将失去它们,但他的记忆将永远保存着它们。

令明成没想到的是,他才下出租车没走出几步,斜刺里飞奔岀一个人来,劈胸抓住他的t恤。明成一看,又是舅舅。知道舅舅再来,他是躲不过了。但他才稳住脚,又有两人飞奔跟来,一看,原来是舅妈和虽然才初中毕业,却已高大结实的众邦。

舅舅扯着明成吆喝:“走,上你家去,你不还钱,我们众邦没法读书,我们就住你家吃你家。”

舅妈是个好性子的,当初还是明成妈一手促进相亲结婚,众邦也是好性子,两人都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舅甥俩没说什么。可他们即使不说,也已经在形势上对明成形成包抄。正好是下班时候,大楼前人进人岀,人们认识明成,却不认识舅舅一家,明成异常尴尬。他只得收起自己的火气,压低声音道:“行,我们上去说话。”

舅舅见明成弱了气势,心理上立刻强势起来,依然以夸张姿势紧紧抓住比他略高的明成t恤胸口,继续大声嚷嚷:“你现在别说软话,我问你,你早上撺掇我找明玉,你安的什么坏心眼?你自己这做亲哥哥的都会被明玉送进去坐牢,你也想害我被明玉送去坐牢?你重阳节我找你妈说话去,怎么养岀来的儿子。”

明成见几个邻居进出听见,臊得脸色泛红,一把拍开舅舅抓住他的手,扭头就往自己楼道走。舅舅忙率妻儿跟上,怕走了明成讨不回三万块钱。明成才用钥匙打开门锁,后面的舅舅大力一顶,将明成顶进屋里,踉跄了好几步。明成不得不叹,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

舅舅冲进客厅,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又大声指挥妻儿坐下,才道:“明成,还钱。你今天不还钱我们不走。”

明成正满心烦闷,哪有好声气拿来说话,硬邦邦地道:“我今天就是没钱,你们爱住就住着吧,我管饭。”

“你这是什么话,你妈都不会这么跟我说话。我问你,我的钱,你还还是不还。”

“不就是三万块钱吗?谁赖你三万块?才三万块,多大的芝麻。会还你,现在调不出头寸。”

“我问你,早上你为什么推我找明玉?你妈知不知道你这么坏良心?以前只听你妈说你好,原来你最奸。你害我坐牢就可以不还钱了吗?幸好你妈只生你一个没良心的,明玉还跟我讲道理。”

舅舅左一个你妈右一个你妈,惹得明成心头火气又是隐隐成形。“谁害你啦?你不也说苏明玉讲道理了吗?你别臆想症。你爱待我家就好好待着,钱我一个月内还你。才三万块钱也想到我面前充黄世仁,妈以前带你进城也没见你带点良心道过谢,这几年你哪次来我家不是伸手要钱?你肯不肯把妈给你的钱吐出来还我?”

连舅妈都忍不住开腔:“明成你这是什么话?有你这么跟舅舅说话的?”

“你妈是赵家人,你妈的钱都用在众邦头上。你小子连众邦读书的钱都要赖,以后众邦没文化找不到工作你赔?你这哥哥怎么当的?众邦这么多年敬你喊你二哥都白喊了吗?众邦喊你的你给我吐出来。”

舅舅说得生气,操起明成家的电话就给大姐夫打,虽然他大姐在世时候他从来不怎么搭理那个唯唯诺诺的大姐夫,而且他当然不会用他宝贵的手机。明成在舅舅身后阴阳怪气地跟上一句,“我记得我姓苏,不姓赵。赵家人关我什么事。”

苏大强正吃饭,接到电话,一听是小舅气愤的声音。连忙说他家小孩们从来不拿他当一回事,有事还不如找明哲好用,立刻就把明哲的号码给了小舅。

舅舅听着也是有理,知道大姐家从来没有大姐夫说话的分。他是气急了才会打电话乱抓人急病乱投医。他连忙记下明哲的电话,反正再长途花的也不是他的钱。当然,他拨号时候不会忘记盯住明成,不让他逃跑。

等明哲那边电话一通,他立刻叫一声“明哲”,便原原本本将今天所有的事都跟明哲说了一遍。

明哲在加班,本来亲戚来电想敷衍几句过去,没想到听到耳朵里的还真是有事,不得不走出办公室,全心应付。他知道明玉不好惹,明玉与明成之间有矛盾,明成自己欠债推给明玉很不地道。但是,明成真做出这么不地道的事情来了吗?只知道明成家最近紧张,买父亲房子的时候,几万块还得按揭,但都困难到要借钱过日子的地步了吗?朱丽应该还是赚钱的啊。他又是气明成陷害明玉,又是担心明成的日子,忙对舅舅道:“舅舅,你叫明成听电话,我问他。”

舅舅总算找到一个肯承担的,再说明哲是海归,肯定有钱,舅舅对明哲有信心,即使从明成那儿拿不到钱,明哲这个做大哥的也总得掏自己腰包。是他们兄弟理亏,他正好提出问明哲借不足的两万块钱。他招手就叫明成接电话。

明成接起电话就皱眉道:“大哥,我一个月内会还他们。”

明哲也在电话那端皱眉,说实话,经过妈妈去世后那么多的事,他现在不是很信明成的话,这话若是朱丽说出来,他还能信。“众邦真的因此没法读书?”

“你信他!”明成说得异常干脆。

明哲也不知道该信谁,舅舅的信誉似乎也不佳。“明成,最近是不是手头困难?而且,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债务转嫁给明玉。”

“我转嫁她?她是那么好欺负的?你问问她昨天对妈妈做了什么?她还有脸配姓苏吗?大哥,这事儿你别管,再见。”明成说完,二话没说,就把电话搁了。扭头对身边的舅舅道:“你不用到处搬救兵,搬了也没用。除非你搬出我妈。跟你说定了,一个月还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家你爱待待着,我不会报警把你抓进去。”

舅舅看着明成一脸无赖相,也是无计可施,总不能打架吧。他忽然一拍脑袋,冲上去一把拎起明成搁桌上的电脑包,挥手招呼妻儿:“走,咱们回家。这包我扣着,等你拿钱来换。”

明成冷冷地道:“我包里有钱有卡,你尽管拿去,要是少上一张,我报警抓你。”

“你唬谁?我立刻找你大姨,让她开包做见证。众邦,你挡我面前,别让苏明成冲过来。”舅舅终究还是刚被明玉强制性培训了法律,知道犯法的事有很大后果,所以打开电脑包找出明成的皮夹,抽出大票子掖了,将皮夹扔还给明成。因为听说扣身份证违法,这,他知道。但是,明成果然没钱,红颜色的大票子只有三张。

明成终究是个读书人,被舅舅没有章法地一闹,他又不屑于忽然放下强硬身段求情,要舅舅放下关系到他工作业务的电脑,只好眼睁睁看着舅舅背起电脑扬长而去。电脑里,有他目前唯一一单生意的资料。他犹豫了下,还是没追出去,只在房间里顿足大骂:“白眼狼,妈搭进自己幸福养岀来的是个白眼狼。白眼狼的儿子再拿三十万也读不进书,木头脑袋就是木头脑袋”

这回不大吭声的舅妈不肯了,这不是诅咒她的宝贝儿子吗,已经出门了的人顿时母狼一般转身扑向明成,一头撞向明成的肚子,大喊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们众邦怎么你了?我们众邦怎么你了?你做哥哥的怎么能红口白牙诅咒众邦?你还是爹生娘养的吗?你还是人吗?你安心要害我们众邦是不是?你个乌鸦嘴,我撞死你,要死一起死。”

明成被舅妈撞个趔趄,还没站稳,舅妈又是一头撞过来,撞到他下巴,明成牙齿一合,正好咬上舌头,痛得他眼泪打旋,火气再也无法抑制地爆了出来。他一边躲舅妈的疯撞,一边也是疯牛似的窜向舅舅,一头撞开舅舅,趁乱抢过拎包紧紧抓在手上,后面舅妈又撞了上来。明成这回扭身让开,舅妈收不住脚,一头撞到被明成撞趔趄的丈夫身上,两人在地上摔成一堆。众邦旁边看着爸妈吃亏,再老实的人也血性了,大脚蹬向明成,明成没提防身后遭袭,更没想到才初中毕业的众邦有的是力气,一头撞到开着的防盗门沿,顿时,脑袋开花,鲜血顺额头缓缓淌下。

跌地上的舅舅舅妈一见怕了,谁都知道见血三分亏,众邦更是傻了,明成自己也是愣住。好不容易,舅舅大喊一声,“还愣着干吗?快去医院。”忙推着明成往楼下走。

明成本来还想大吼一声威胁说死就死了,去什么医院,但是眼看着头顶滴下的血越来越多,怕了,不得不被舅舅推着走。血淋淋的人拦不到出租车,明成平生第二次遭拒载。

到了医院,挂急诊包扎,舅舅先付了医生手术费,一看三百块钱可能不够用,趁着明成包扎的时候叫慌乱的妻儿赶紧回家,他掏出手机给苏大强打电话,“大哥,明成撞门受伤了,在第二医院,你快带钱来看他。”

苏大强一听,要钱?又怎么了?而且他怕见明成。他老实地应一句:“我知道了,我告诉明哲。”就挂断电话,立刻给明哲打电话:“明哲,你舅舅刚刚给我电话,说明成撞门受伤,住医院了,第二医院。怎么办?”

明哲心说,难道是刚才借钱还钱的事起争执了?想到明成现在连三万块钱都赖得这么艰难,一定是经济紧张无法应付如今高昂的医疗费用,他忙道:“爸,你带钱去,用多少我给你报销多少。”

苏大强期期艾艾地道:“明哲,我怕明成见了我会打我。昨晚明成上门来打我,还是邻居报警,警察把他赶走的。”

“什么?”明哲一时说不出话来,但也知再叫爸爸去医院看明成有点强人所难,“好吧,爸你好好在家待着,门关紧一点,有什么事我周末一定回来处理。我找朱丽去。”

苏大强一只包袱卸掉,大松一口气。而明哲揽包袱上身,大气都不敢喘,连忙打电话给朱丽。朱丽正请帮她起草离婚协议的律师同学吃饭,一见明哲的电话,一听明哲在电话里急不可耐地说明成受伤住进二院,她就想起上回她逃回娘家,也是明哲通过明玉打电话来说明成在家上吐下拉。太巧合,可见其中很有苦肉计的成分。她冷淡地对着电话道:“大哥,对不起,我正与苏明成办离婚。请你另外找人。”

“什么?”明哲再次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么亲昵的一对小夫妻,他们居然会离婚?明成这几天是怎么了?打父亲,离婚,明成究竟还做了什么?他慌不择言,急急道:“朱丽,是不是因为三万块钱的债务?不行我来替明成还。”

“不是。大哥,谢谢关心,再见。”

朱丽出于礼貌,一时没有放下电话,听见明哲在电话那头急着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哲好容易才回过神,忙对朱丽道:“朱丽,能不能押后几天办手续,我周末才能出来。我们坐一起谈谈,好吗?”

朱丽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不,不用。我对苏明成整个人失望,而不是因为一件两件事,不用再谈,没有挽回余地。谢谢大哥。再见。”

明哲只能也说了再见,一时捏着电话发呆。明成那边究竟是怎么了?他不在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得不打电话给拒绝接听他电话的明玉,果然,明玉一看是他的号码,不接。他无奈,用紧张而轻微颤抖的手指给明玉发短信,“明成打架受伤住进第二医院,舅舅看着,联系电话xxxxxxxxxxx,爸昨晚被明成惊吓而曾报警,不敢去医院,朱丽与明成办离婚也不肯去医院,只有你了,求你,明玉。”

电话明玉可以不接,但是短信进来,明玉还是看了。联系到前因后果,她大致明白苏明成怎么会打破头,心里很小人地直呼痛快。她没想去医院,苏家的事她怎么可能管。但是,心中又有隐隐的担心,硬是扭着性子不理,做了会儿事,可还是扭不过自己,一个电话打到舅舅手机。她也没唤“舅舅”,这个舅舅和苏明成狗咬狗,心里只有比任何人更急。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同样是啃妈的人,老啃比新啃更胜一筹啊,新啃居然在老啃手底下吃亏。她等舅舅一声“喂”,立刻直截了当地问:“苏明成有没有什么生命危险?骨头碎了没有?会不会住院?”

舅舅今早一役下来,早对明玉敬畏有加,忙道:“只流了很多血,医生正给缝头皮。这会儿应该缝好了。明玉你来看看?”

“不会住院?自己能走?”

“应该不会住院。是自己走着来医院的。”

“那就好,你照看好他,抵消罪过。再见。”明玉放下电话,这才将这事儿抛到脑后,短信当然也不会回给明哲。电话不接,却回短信,这不是跟赌气差不多吗?

明哲等待明玉回音的当儿,一个人站在楼梯间发愣。这是怎么了?他不在的一个月里,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全乱套了呢?是不是他写的家史导致明成回家和爸冲突?但是朱丽又为什么与明成闹离婚?明成越想越不明白,这才想到,他自以为在为这个失去妈之后的家操心,其实他什么心都没操到点子上,否则,怎么那么多事他都不知道呢?甚至他连想都没想到过。反而是明玉的态度比较能理解,她看了家史不能不起疑。明哲只觉得焦头烂额。

对了,明玉。明哲忙检视手机,果然,上面没有明玉的来电和短信。明哲不能再等,一个电话挂给舅舅。舅舅正为明玉的电话费解,不知道明玉这么说是来还是不来,好像应该是不肯来的意思。难道他都没法将明成扔给大姐家的任何人了吗?正想着,明哲电话又进来,舅舅接起。明哲急问:“舅舅,明成的伤诊治了没有?要不要紧?请让我跟他说话。”

舅舅不敢说太多跟伤有关的事,怕明哲问岀原委,只得找其他事情东拉西扯:“明玉刚刚也打电话来问我伤得怎么样,我说不用住院,自己能走,她好像就不准备过来了。”

明哲一听,心里总算暖了一下,忙道:“舅舅,我暂时不能过来,明成你先帮我照看着”

“可是医药费不够了,明成手头只有三百块多点。”

明哲只得道:“你先花着,我找时间回家时候给你。”

“明哲,众邦的赞助费还差两万块,你怎么也得帮我解决一下吧,你看你都到国外读书,我们众邦连高中都读不上,你说”

明哲知道,这个舅舅挟明成敲他竹杠了,但是他能不答应吗?他现在上海,即使打车回家,也得几个小时,这期间,应该是明哲最危险的时候吧。他暗叹,对舅舅道:“你先把电话给明成,我确认一下没事再跟你说赞助费的事。”为了稳住这个舅舅的心,明哲不得不又补充一句:“你也别跟明成提三万块债务的事,都找我吧。”

舅舅欣喜,飞快进去将手机交给已经缝好线,满脸血污,狰狞可怕的明成。看到明成不想听电话的样子,他忙将手机举到明成耳边强迫他听。明成想扭开脸,可对头上新缝的伤口有忌惮,不得不被舅舅强迫。静下来,却听见电话里面传来大哥充满焦虑的声音,“明成,明成,你听着吗?明成,你还好吗?明成,明成”

这一天来,明哲的声音是明成听到的唯一含有关切的声音,听着这声音,明成的喉咙不由得微微发痛。他愣怔一会儿,听大哥在电话那头不断呼喊他,大哥好像已经焦急得失态。他才伸手夺过舅舅手中手机,身体背向舅舅,低声道:“我没事,流了点血,缝三针,骨头没碎,也没脑震荡。等下可以自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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