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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盲老道人是什么也不去想了。
将死之人却莫名其妙地收到阁主密信,让他发挥最后一点余热余光,借道人之口,传授一套少年就算在阁中排名也颇为靠前的剑法。
一套远可驭剑,近可出剑杀人之术。
其实看人练剑跟亲自练剑是两码事,准确来说,是一点基础没有的人练剑。
丁前溪第一次真正握住那柄剑的时候,便真切感受到了自己果然不是那生而举剑便可自通之人。
虽然之前便下定决心练剑,可那是为了一桩不可与燕国人言说的祸事,是为了那个很少言语的吴王,更是为了那个常常温柔的娘亲。
如今更是有了不得不学剑的理由,那个依稀回荡在耳边的银铃笑声,跟那个花上一两银子买胭脂便要心疼上好些天的…媳妇。
可惜爹娘死的时候,尸骨都未曾收敛,如今更是不知道去哪里跟他们说,自己已经是有过媳妇的人了…
老道人没说练剑之苦,剑道之难,只是安慰着少年,“老道之腐朽身躯,还可用出那风光一剑,虽说代价大了些…结果惨了些…可这一剑要是我那好友使出,断然不会是我这副惨烈光景。”
这个修道之时便对自己要求尤其高的年老道士,因为那年变故,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双目失明之人,能有如此修为,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难。
只是学习摸盲文这件事上,便耗费了好些年时光,其间摔坏的龟骨无数…
是人不是泥胚,尚有三分怒火,只不过动过怒发完火又如何?日子不会有丝毫变化,时间该怎样走,还是怎样走…
有人练剑一开始使得是轻飘飘的竹剑,可对自己要求高,对丁前溪要求…更高的道人,让那个从来没有练过剑的少年,手持老友那柄锋芒逼人的寒利宝剑每日必须挥上千次有余。
寻常人双手持剑,也仅仅挥上数十剑便觉烦累不止,丁前溪不是那种天才,自然也是如此。
道人对于单手持剑还是双手持剑这点,并没有过分苛求,只是看到少年双手挥着剑,每隔一段时间少年便要脱去一件衣裳,到最后竟然是打着赤膊挥剑。
道人虽然看不见,可耳聪,一旦少年停歇时间过长,便出言训斥。
一老一少自从一起经历过那件事以后,两人的关系更像是亦师亦友,目盲道人偶然回想起什么,不自觉点头。
这点头落在丁前溪眼里,那就是欣赏,除却吃饭与茅厕,起先少年在这两件事情上还会安慰自己适当的延长时间,道人对这些小动作笑而不语,只是没由来说起一句话,“小子,人总会老的,老了便会死,死人是不能陪在你身边的,而我已经很老了…”
“这柄剑以后便是你的了,练与不练,都在你…”
默默扒着饭的少年放下碗筷,练剑去了。
从那以后丁前溪便没开口说过话,只是提着一口气,咬牙坚持,不停挥剑。
只是从清晨到黄昏,这柄样式有些古朴的长剑,也没能在少年手中挥动千次,如今刚刚才要触碰那五百之数。
丁前溪只觉得剑柄越来越重,最后练剑也握不住了,锋利剑尖直插地面,要不是少年反应快,这一剑就直直插在他的脚掌上。
没挥完千剑的丁前溪实在是没力气了,双手持剑,挥剑,起先还好,可后来却是一剑比一剑重,一剑比一剑慢…
只要慢上一丝,便要永远慢下去了。
丁前溪没敢去看老道人,他也不敢想道人那古井无波的脸庞下隐藏着地是不是浓浓失望。
所以他只好盯着眼前直直插在地上的长剑,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仿佛有一丝暖流,那丝暖流从骨子里发出,流淌过那些早己变得肿胀的肌肉,少年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狠狠拔出剑,转身开始挥动起来。
带着不甘,委屈,愤怒,长剑滑过有声。
剑轻吟。
目盲道人确信自己听到了那个声音,皱巴巴的脸上终于开始有笑容,他就这样一边咳嗽,一边笑着。
最后挥了多少剑已经不重要了。
剑心成矣。
到了第二日,丁前溪双手剑变单手剑,筋骨里面的暖流颇为神奇,好像有它独特的运行方式,昨日还不听话的剑柄,此时已然能配合少年的心意游走,虽说只是稍稍配合,但终究不会被剑势带着,整个身体都跟着动了。
少年跟着沈怀山在蔑竹匠那里剖篾剔篾,学编竹子,此时那丝专注融入在这一横一竖里。
人有宝藏不自知,身为江湖中刀法大家的篾匠爷爷,所教之法剔竹,刀势早已融汇其中,如果丁前溪此生不接触刀剑,想此任谁也看不出少年此时浑身流淌着的那份…势。
虽然很微弱,虽然很渺小。
目盲道人是个瞎子,自然也看不到,他只是奇怪于,这小子怎么变得有些猛了?
第三日没有练剑,道人亲自下场示范了一套古怪身法,一套拳法打完,少年疑惑,这慢吞吞的拳法,能打得中谁?
有疑问便要问,问了便挨打。
道人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胳膊,只说,“这其实不是拳法,只是稳定下盘的一种身法,当然你要叫它拳法我也没意见。”
丁前溪将信将疑,末了小心问了句,“道长,你可以再打一遍…那什么拳吗?”
“拳法太高深,我给忘了。”这回是真挨打了。
老道人静身而立,只是简单的一站立,所在的地方仿佛都多了一股威严的气势。
他双腿膝盖微屈,发劲于腿,牵于腰,老道人似乎在摸着一个无形的球,仿佛与这风融为一体,变得轻柔温软,但又让人感觉里面潜藏着无限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冲出来,轰出一声巨响。
最后动复归于静,双手上提,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也因此升华,道人嘴角微微扬起,有些得意,却没有扬得太高。
“先练上万遍,将来与人对敌,不至于连剑都控不稳。”
丁前溪只觉得本来已经不算疼痛的腰腿胳膊,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老道人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似乎觉得那句话应该由以后的少年对着自己的徒弟说,如果少年有了徒弟,不知道他会怎么教那个徒孙,也不知道这臭小子那时候该如何得瑟。
那句话是:拳打万遍,神理自现。
终究是看不到了…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院里道人话越来越少,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
而那练拳的身影不停,身形更是如鹤翩飞,从不曾对丁前溪太过狠厉的年迈道人,此时头颅微点,像是寻常老人那样午后打盹,困意十足。
少年打拳到最后,拳形七分像,拳意三分浓,最后竟是改握拳为握剑,小院里剑光四起,剑势微重,剑意凛然。
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天才的少年,此时沉浸在那种剑随人动的其妙感觉里,剑是身体的另外一种延伸,随心所动,随意而行。
此时的少年已经练剑一月有余。
…
…
深潭竹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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