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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金四领着二人走下翠屏山,绕山坳小径,转而上了崆峒群山中另一座山,其名羊不烂山,此山名望大不如翠屏山,因此显得十分幽静。

金四轻车熟路一边领道,一边给两人讲:“千毒皇彭祖之原来是一个道士,其道号千毒,‘皇’字只是江湖草莽给的一称号。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唯当今官家九五之尊能配的上‘皇’字,谁若敢私自称皇,那就是大逆不道。彭祖之虽狂傲,可也不敢自称千毒皇。只因武林中人叫惯了,才传下来这样一个诨号,实则应叫千毒道人。

此人年轻时,拜过几任道士师父。只是他却从不以尊师重道为尚,反而认为那几个师父本事太一般,根本教不了自己。待到他中年之时,便来到天下道家第一山崆峒山定居,更是放豪言,拜仙人广成子为师。后来他武功越练越高,毒术、医术更是天下无双无对,名头也是越来越望。”

说话之间,三人沿着曲折山路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上,前方出现一处破旧的道观。只见门前杂草有半人来高,青砖上长满了青苔,显然是荒废已久。头顶有一块牌匾,半挂半悬,上有几个大字“五雷观”。

玄空知晓,道门五雷所指乃是金、木、水、火、土五雷,与风雷的雷并不相同。

三人轻步走入其中,见内里十分狭小,只有一间殿宇,当中供奉大仙广成子。案台前有一个蒲团,上面为老鼠磕了好多洞。两侧各有一列书架,其上满是书籍,有些是道家经典,如《老子》、《列子》、《庄子》、《阴符经》、《文始经》等,其中讲述道家哲理、符术、炼丹、仙学等。另有一些乃是医经、毒经。这些典籍上尘土寸积,似乎有许多个岁月无人动过。

玄空道:“此处看起来不像有人来过。”金四道:“只看表面当然看不出来。这书架上不少毒经、医经都是世间孤本,珍贵无比,千毒皇只要在世一天,他就舍不下这些书。定会偷偷摸摸回来查看。”

随即金四从怀中摸索出一张画卷,展开一看,上面赫然画的就是这两面书架。他将画和实物两相比对,把每本书籍的次序都检查了一遍。那金四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龙涎录》果然被人拿走了!”这书名中,龙所指不是真龙,而是小龙,即是蛇,龙涎录是一本记载天下间诸类蛇毒的经书。类似的也有《百蜍说》、《蜈蝎谈》等等,一本是讲述蟾蜍毒质,另一本是总论蜈蚣、蝎子的毒性。

金四又掏出一把尺子,竟将每本书籍在书架上的位置都丈量了一遍。从其中取出几本,仔细检查上面尘土。

玄空将他这诸般动作看在眼里,心想:“此人看上去憨厚,又胆小如鼠,却是工于心计,心思细腻的紧。看来他早将此地各处细节都记下,稍有一点变化,他都了然于胸。那千毒皇做事也够隐秘,竟然没有一次性将书取走,而是故意营造出无人来过此地的假象。然而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如此谨慎,仍是逃不出金四的眼睛。”

金四仍在四处搜寻蛛丝马迹,忽听玄空赞道:“金先生好厉害的手段,想必你早就察觉到了千毒皇的踪迹,只不过并未告诉魑魃二鬼,是不是?”玄空此言有意敲打金四,其隐含之意是说:“你既然连魑魃二鬼都敢相欺,那是不是也能骗我?”以此警告金四,莫要在自己面前耍手段。

金四嘿嘿一笑,坦然说道:“魑魃二鬼,一个是旷世枭雄,一个是惊世鬼才,岂是易与之辈?想在他们身下苟且偷生,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若与我易地而处,或许比我还要谨慎小心。”他翻起那本《龙涎录》,又言道:“我早就不甘心在魑魃二鬼的手下当一辈子奴隶,千毒皇是我获身自由的唯一机会,所以才故意隐瞒此人的消息。只可惜我武功低微,否在早该一试,离开那两个恶鬼!”

玄空点点头,心想这些年自己接触的妖魔走狗着实不少,这些人中有一大部分都是为情势所迫,其本意也不愿为那魑、魅、魍、魉、魃所利用。就如当年的魙鬼陈延平、紫芸、徐先生等人。将来有朝一日,诛灭了首恶魑魃二鬼。那两妖魔手下的人如何处理,也是一件难事。若将这些人尽数诛杀,显然有失仁德,大为不妥。要是不管不顾,将这些人都放了,那也不行。

玄空正自琢磨,斜眼一瞥,见那金四一幅胸有成竹的神情,已经将尺子、画纸收起,显是有了主意。于是问道:“金先生可有什么找到千毒皇的办法?”

金四道:“我能否活命,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办法只有一个,便是守株待兔。只要这一个月内,千毒皇能回来取书,那我这条命就算有救了。”

玄空沉吟道:“既如此,那也别无他法,只能守在此处。”薄扬也欣然答允。

那金四脸上现出愁色,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百爪挠心。他沉思一阵,一抱拳说道:“我命一半在老天爷,一半系与你手上。倘若我命该绝,临终之前,必会将我胸中所知都告诉你,但你须得答应我,一掌打死我,不要犹豫!”玄空点头默许。

三人躲在道观那尊广成子的神像之后,轮番盯梢。

四五天过去,五雷观始终一片寂然无声,无一人到来。玄空心想:“此处地处偏僻,便是一年半载无人经过,也并不奇怪。”

金四则心慌不已,仍不住胡思乱想:“还有一月时间药力就要发作,如果千毒皇真不出现怎么办?即是找到了千毒皇,他不肯救我怎么办?若剩下的时间不足以熬制解药,又怎么办?”越如此想,他心中越是难安,要么心不在焉,要么挠腮撧耳,连身子都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薄扬见他这般神色,也偶尔出言相劝。然而,这乃是人对死亡最为真实的恐惧,旁人根本劝不得,除非能让他重新燃起希望。

又过七八日,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这天夜近三更,月光如华,轻轻播撒在寂静的道观中。远处,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玄空心中一喜,凝神细细听来,那人脚步轻浮,倒好像是不会武功。他不禁心下起疑:“这不速之客,究竟是偶然路过的人?还是故意来此有所图谋?按理说千毒皇数十年前武功已经颇高,可以断定这人绝对不是千毒皇本人。”

约莫那人还有百步之远,玄空绕到殿后,纵身跳到了屋顶上。随后薄扬也跟了上来,她轻轻问道:“那人是千毒皇吗?”玄空微微摇头。

只见漆黑的密林当中,窜出来一个汉子。月光下,能看清此人穿了一身庄稼汉的衣服,倒像是个普通农户。玄空初时还道他误入此地,可接下来,见此人鬼鬼祟祟、东张西望,一路朝道观走来,心念一转:“不对!此人该是有所图谋。”

玄空搓了搓薄扬细嫩的手,轻声道:“你去下面看着点那胖子,别让他惊到此人。”薄扬会意,转身回入殿中。片刻之后,她拉着金四跃上屋顶。

本来金四武功尚在之时,跃上这区区丈高的屋顶也不在话下。可此时他早被玄空废去了一身内力,加之身形肥胖,想要爬上来就变得极为困难,只得依靠薄扬相助。

这时,金四看见那人径直走来,心中尤为激动,几乎就要跳下去将其拦住。玄空赶忙点中他的穴道,传音道:“别打草惊蛇,此人若是死了,怕是再无线索。”金四也明白其中利害,自己性命攸关,只得强自镇定下来。

那人蹑手蹑脚,摸索进了道观。玄空揭开一片瓦,只见那人一入殿内,就走到两面书架旁,显是有备而来。他盯着左侧书架第三排,掰着手指数数,待数到第三十五本时,小心翼翼将之抽出,塞入怀中。又由身上取出另一本书,放回刚才的位置。

那人做完此事,匆忙走出道观,沿山路返回到山下的村庄中。却不知在身后面,玄空三人紧紧随行。

玄空、薄扬纳罕不已:“此人明明只是个普通农户,为何做这样的事?是千毒皇指使他所为,还是另有其人?”

金四原想此人必是受了千毒皇指使,不料这人取了书籍并不急着去见人,而是回到家中闷头睡起了大觉。眼见事情刚有眉目,可又变的扑朔迷离,他这心不禁惴惴难安,真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三人夜不敢眠,一直守在这农户家外。待到第二日天亮,那人早早起来,把自家的小木车推到院中,又找来一口麻袋。他将堆在地上甜瓜放进麻袋中,又将昨日取来的医书一并塞入。随后,推着木车走出门外。

玄空三人说不出的惊奇,实在想不到此人究竟要做什么,只得一路跟随在后。

距崆峒山五十余里路,有一处市集。市集两旁店肆林立,商铺的旗帜迎风而舞。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粗粗一望,人头攒动,有骑马而行的,有悠闲漫步的,有匆匆赶车的,有费力挑担的。瓜果梨桃、柴米油盐、各式小吃一一俱全。此处虽比不得东京汴梁的繁华,却是热闹尤甚。

行了半日,那人推车来到市集,将麻袋取下,堆在地上,由里面取出几个甜瓜,竟是摆起了一个小摊。玄空三人坐在街对面耐心观看,倒要瞧瞧此人打了什么主意。

一会儿时间,便有好几人上前盘问,有人问甜瓜价钱,有人则问能否先尝尝味道。而那人总是回道:“我这甜瓜,不论斤卖,要买就得买下这一袋子。”如此一来,虽有人问津,却没做成一单生意。玄空心想:“难道此人早就察觉有人跟踪,故意消遣我们?可此人明明不会武功,又怎么能发现的了。”百思不解,只得不动声色继续观看。

待到中午时分,又有第二个农户推车前来。径直走到甜瓜摊前,问道:“你这瓜甜吗?”先前那人道:“那是自然!我这瓜,不论斤卖,要买就得买下这一袋子。”第二个农户道:“一袋子不够,还要多些!”先前那人道:“你先取走,日后还有!”

几句话说完,第二个农户就将那一整袋甜瓜扛在了自己车上,没给钱便推车而去。玄空三人不禁瞠目以对,均没想到那本书就以如此方式交给了另一人。三人只得转而尾随第二个农户。

又见这第二人推着车离开市集,仍沿去崆峒山的方向前行。经过一个下午,此间已到傍晚,霞光如火,映射的崆峒山景绮丽而梦幻,让人心旷神怡。

玄空三人无心观景,此刻只想弄清那本书最终会被带到何处?总不能终而复始,又放回五雷观内。

转眼间,已到崆峒山脚下,再向前走就是第一个农户所在的村庄。终于,这人改变了方向,拐向望驾山。此山坐落于崆峒山南面,与马鬃峰隔谷相望,山下也有一所小村庄。这人欢欢喜喜回到了自己家中,将得来的一袋甜瓜原封不动放在院内,而娴熟地由麻袋中掏出那本医书,放在自己身上。他心满意足吃了几个甜瓜,随即吃饭做活,俨然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玄空三人蹲守在外面,心想:“此人也只是寻常庄稼汉,留着医书无用,大概不会据为己有,此事绝不可能如此虎头蛇尾,必然还有后续。”

又等到夜幕降临,只听屋内突然传出一阵异响。玄空心头一凛:“终于要行动了!”随后就看这人换了一身衣服,怀揣医经悄悄走上望驾山。

望驾山与崆峒山同属六盘山一脉,一般的云雾缭绕,行在山间如临仙境。只不过眼下天色已晚,那雾气笼罩之下,又显露出一丝诡秘。

山腰上路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怪石,大概有百十斤重,农户走到此处,便停下了脚步,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终于放心下来。他推动那块石头,刚还与地面形成一个缝,又将怀中医经压在了下面。随即转身原路返回。

薄扬心有所疑,问道:“那千毒皇会不会就藏在此山中?”玄空点头道:“极有可能!旁人只道千毒皇会远离崆峒山,而他或许反其道而行,正躲在与崆峒一谷之邻的望驾山上。”

他二人仅仅两句对话,便让金四欣喜若狂起来,肥胖的身子又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金四道:“把那农户擒下问问吧。”

玄空心想,是该问个清楚。身子一晃,已经来到农户身后,伸手扣住了其肩膀。

农户吓得浑身一颤,险些跌在地上。转身一看,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魁伟大汉。月光下,只见大汉眉如剑锋、目如虎睛,威风凛凛,好像是山上的土匪大王。这一惊非小,农户张口就要喊出来。

玄空心想:“你这一喊,若是惊动了山上的人,可就不好了。”忙将其口捂住。农户一阵挣扎,却是毫无作用,在玄空手上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

玄空安抚道:“你莫要惊慌,我不伤你性命!”这话重复四五遍,农户才听在耳中,他缓了缓心神,终于镇定下来。玄空也才将捂住他嘴的手放下。

农户小声求道:“大王!大王饶命啊!我只是一种田的。”玄空不提那医书之事,而是问道:“你半夜三更,鬼鬼祟祟来这作甚?”

农户吓得不轻,一张口便将所有事都交代出来,好在他脑子还算机灵,说起话来颇有条理,只听他说道:“大王!小人姓蒋名鹏,只是望驾山下的农户。我来这里不为别的,只因山中有一位大仙人给我算了一卦。只要我按照他算的时辰,赶到集市上,找一个卖甜瓜的,与其对话一番,就能得到一袋子不要钱的瓜。那大仙说:‘卖甜瓜的会说自己的瓜不论斤卖,要买须得买下一整袋子。你就答一袋子不够,还要多些。卖甜瓜的答日后还有,你就可以取走这袋瓜了。’小人按他吩咐行事,果然每次都能得一袋子瓜。”

随后农户指着刚才那石头,言道:“那大仙又说;‘瓜袋中还有一本书,只要你半夜出来将书压在那块石头下,保证个把月后还有这等好事。’小人也听从了,果然这些年间得了不少好处。”

玄空暗暗吃惊:“古人蒙昧,这些村民对算卦占卜深信不疑。也正因此,那幕后之人轻易利用了两个村民,将五雷观中典籍悄悄转移,说来当真巧妙。想指使的人一定是对卖瓜的另有一套说词,又许诺给卖瓜的其他好处。旁人不太可能处心积虑算计那几本医经。如此看来,这人应该就是千毒皇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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