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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交替,朝夕轮回。天地万物周而复始,从不因人的意志而改变。哪怕人间发生了再大的惨剧。谁也不清楚,这几日间,有多少月氏人惨遭杀害,无尽的鲜血染红了这片大地,凄惨的哭声回荡在伊犁河岸边。
伊稚斜抱着那宁狂奔了三日三夜。他踏上了高山,跨过了河水,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更不知要去向何方。仿佛这样一直奔跑下去,那宁就不会离他而去。
可人终有力竭之时,三日之后,伊稚斜倒下了。昏迷之时,思绪也从未停下,时而梦见那宁死而复生,时而又记起那宁已然逝去。梦境的美好与现实的残酷激烈地碰撞,蹂躏着伊稚斜的心灵。
也不知过了多久,伊稚斜渐渐苏醒,只觉头皮一阵麻麻的。他睁眼一瞧,有一位紫衣老者正在揉按自己的头顶。这手法似乎有安神定魄之效,他脑海中那些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弱。伊稚斜坐起身来,惊奇地问道:“你是萨满大祭司?”又见老者身后还有数十匈奴骑兵,颇感诧异。
原来,匈奴人也信奉萨满,虽攻下月氏王庭,却没杀害大祭司。
紫衣老者微笑着点头,说道:“正是!看来大王还记的我。”伊稚斜神志略定,便道:“你救过我的命,我当然记得。”
大祭司摆了摆手,又道:“大王不要再向西走了,还是回草原吧,北方的天下还需要您守卫!”
伊稚斜默然不语,心想:“去到那里又有何意义,反正那宁已死。”又含情脉脉看向那宁,三日之间,这具尸身已经有些腐败,可是在他眼中仍然美丽。
大祭司叹了一口气,道:“大王,还是让公主早些安息吧!”伊稚斜心中万般舍不得,可也只能点点头。
他抱着那宁走向伊犁河岸边,徒手抛出了一个墓穴来。等到墓穴既成,双手都已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搂起那宁不住的亲吻,许久之后,终于将之平稳地放进墓穴当中。
此时此刻,他多想一抹脖子,也倒在这里。可是他不能,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儿,等着自己去抚养。
伊稚斜终于将一撮最细的沙土,盖在了那宁的脸上,从此便是永别!埋好了墓穴,伊稚斜坐在前方低声啜泣,这不是男人哭泣该有的方式,却是最伤心的方式。
大祭司走到他的身旁,劝慰道:“大王,公主的灵魂已经去了长生天所在的地方,与您同在!”伊稚斜抹了抹眼泪,终于站起身来,茫然四顾,心想自己要找女儿,却又不知从何找起。
大祭司道:“大单于就在三十里外的营帐内,大王与我们回去吧!”伊雉斜哀毁骨立,只呆在原地默不吭声。
大祭司附在他耳边,低声劝道:“大王,难道不想找到你的女儿了吗?西北之大,凭你一人太难寻找了!”
伊稚斜心头一凛:“原来他竟也知道!是了,这位大祭司在月氏王庭中地位尊崇,知道此事也并不为奇。他说的不错,须得借助匈奴的力量。否则我即使有了女儿的下落,也极难从月氏人中将她夺回来。”他想到这些,终于说道:“好!我跟你们走!”
一行人向南而行,穿过漫天的黄沙,不久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座营帐。帐外甲士林立,刁斗森严。伊稚斜随大祭司步入其中,直奔中军大帐内。
掀开帐帘,只见一位面目狠戾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主位上。他一边与人闲聊,一边摆弄着手中的骷髅酒杯。仔细看去,那骷髅酒杯还带着没有剔干净的血肉,让人毛骨悚然。
虽有近十年不曾见面,伊稚斜仍然认得出来,此人正是曾经的父亲稽粥,也就是老上单于。看着稽粥,伊稚斜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的陌生,曾经此人是自己的依仗,而今只是一个生疏的大单于。原来,他总是埋怨,为何稽粥总是偏袒军臣,而忽略自己,到如今了解了真相,也已释然。
左下首站有个青年男子,生的鸢肩豺目,是当今的匈奴太子左贤王军臣。右下首另一个人,伊稚斜却认不得。
三人一齐将目光聚向伊稚斜,只感一种漠然。稽粥嘿嘿一笑,说道:“伊稚斜,你能活着我很高兴,见了为父为何不拜?”
伊稚斜微微一顿,随即拜倒说道:“见过撑犁孤涂大单于!”稽粥点了点头,说道:“你……”他本欲说,“你祖父冒顿单于也在月氏当过质子”,可又想起冒顿归来后,就做了弑父的事,这话也不便说下去。伊稚斜十分精明,眼珠一转,就已猜到。
稽粥干笑一声,又道:“希望你可不要因此与寡人生分。”伊稚斜道:“儿臣能活着出来,全赖父兄的匈奴大军,怎敢有怨言?”
这话虽虚伪,听在稽粥耳中颇为受用。他又点头道:“此战你功劳不小,寡人封你为左谷蠡王,已昭告天下。”伊稚斜拜倒说道:“谢大单于!”
军臣道:“伊稚斜,你能回来,为兄也十分高兴。”伊稚斜道:“谢兄长关怀!”军臣指着另一人道:“这一位是呼揭王,将来要为我大匈奴帝国镇守此处。”伊稚斜微微一怔:“呼揭王?从前并没有听过这个称号,想必是新立的。”
其年匈奴势大,西域三十六国不少已经归顺,可匈奴本身是一游牧政权,欲统领诸地,颇有不便,只得分派诸王镇守各地。
伊稚斜初封左谷蠡王,是为匈奴四角王之一,地位比之寻常王号要高出不少,因此军臣引荐之后,反是呼揭王向伊稚斜祝贺。
两人寒暄一阵后,伊稚斜心急女儿之事,便向稽粥问道:“大单于,如今我们匈奴人已经击溃了劲敌月氏,不知今后我大军是回归单于庭,还是继续西进?您可还有什么安排?”
稽粥两眼微眯,眉头微微蹙起,说道:“寡人正为此事犯愁。眼下我们虽击溃了月氏,可探子来报,月氏贵族没有完全覆灭,有一小撮人已经逃到了阿姆河南岸。”
伊稚斜心中一动:“我女儿是月氏王系最后的血脉,一定也在其中!如此甚好,只要我鼓动稽粥挥师西进,就有机会将她寻回!”
只听稽粥继续说道:“月氏不灭,寡人一日不甘心,此是其一。其二,西域三十六国中仍有不少小国不服我大匈奴的统治,这些人须得多尝尝苦头,才能变的乖巧。”
伊稚斜道:“大单于何不趁此良机继续西征,剿灭月氏残余,顺便荡平西域,扬我大匈奴国威!”
稽粥道:“真若如此,自然是好!只是南方的汉人实在令我放心不下。”稽粥叹了一口气续道:“如今汉人的皇帝唤名刘恒,普天下皆谓之贤德,寡人闻此人兴水利,废肉刑,厉行节俭朴素,常常能以德服人。对于我们匈奴人也是采取怀柔政策,以和亲来止战。”
伊稚斜道:“此人性子软弱,即使如此,大单于又有何担心呢?”稽粥淡淡一笑,说道:“你与汉人打交道太少了,这点你可要多学学你兄长。须知汉人从来不可相信,这刘恒越是和善,我们越是该谨慎待之。西域之地固然重要,可我匈奴人的根基始终在阴山之下,寡人自不能久不归单于庭。”
伊稚斜点头道:“大单于所言极是!我听说汉人都是七窍玲珑心,不得不防。”稽粥道:“有此后顾之虞,寡人再难西进呐!”
伊稚斜心道:“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劝说大单于继续西征!”他心念电转,胸中已有好几种说辞。刚欲开口,又听稽粥叹道:“唉!寡人身子抱恙,也不知还有多少年活头,若是平生不能征服西域三十六国,寡人亦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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