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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西边的天际,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好像夕阳坠地,没入地平线下后的返照。又被一些睡糊涂了的人弄错方向,以为天快亮了,太阳快要出来了。
李延渥被那片红光惊呆了,喃喃地说:“他们完了。”
王继英说:“李兄,那里是不是烧着什么东西了?”
“芦苇。”李延渥的嘴里挤出两个字。
“芦苇?”
好一会儿,李延渥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那片发红的地平线,然后,说:“那地方就是天门口,有一个很大的芦苇荡。”
王继英惊诧道:“李兄是说芦苇荡被点燃了?”
李延渥叹息道:“是的。”
王继英说:“我们的士兵在芦苇荡里?”
李延渥没说什么。
王继英自言自语道:“是的,一定是的,那他们怎么办?那不是要被烧死?”
李延渥的脸有点变形,说:“都怪我太糊涂了,早知道他们偷袭了契丹大营,会暴露的,为什么还不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
王继英说:“这是将军的事太多了,难免有些考虑不周全。”
李延渥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王继英说:“李兄也不要太担心了,也许彭武已经把他们救走了。”
李延渥摇头道:“不,彭武没有那么快,我现在反而有些担心彭武了。”
王继英安慰道:“李兄不要担心,我看彭武很机智,不会有事的。”
李延渥道:“彭武的确很聪明,却也有些固执,我担心他会不顾自己,强行救人,人没救出来,自己倒搭进去了。”
王继英不知怎么安慰李延渥,只是说:“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彭武偷偷地溜出土坎,爬过一段田埂,田埂那头,是一段河堤,翻过河堤,就是一条小溪。
彭武爬上河堤,顺着河堤溜下去,藏在河底。溪流很浅,很多河床都露出来了。河两边稀稀疏疏长着一些芦苇,不像芦苇荡那么茂密。可是彭武藏身在这里反而没有让人注意。
芦苇荡里火势凶猛,烈焰卷空,燃烧的枯叶,腾上天空,黑色的灰烬如夜蝙蝠似的飞舞,飘落到很远的地方,有的落在彭武的身上。溪水里漂浮着烧断的芦苇,顺流而下,有的还带着火星,闻着有一股焦糊的气味。
彭武原本想顺着小溪进入芦苇荡中,但是大火已经封住入口,烧过的芦苇已经失去了掩护功能,像剥去了衣服一样,什么都袒露在契丹人的面前。
大火就像一个巨大的圈套住芦苇荡,随着燃烧的火圈的紧缩,芦苇丛中的生物,都变得急躁不安,鸟儿腾空飞窜,上下悲鸣,野猪,野兔惊慌失措,四处乱窜,希望找到生的出路,冲出烈火的包围圈,可是迎接它们的是冷峻箭矢和一声声狞笑。
火圈越来越小,彭武的心一阵阵紧缩,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去了哪里,难道都被烧死了吗?可怕的念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彭武靠在河底的斜坡上,从这里可以看见站在芦苇荡旁边的契丹士兵,他们手中的马刀,被火光照得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有些士兵开始向芦苇荡里走动,“嗖嗖嗖”地冷箭,穿破夜空,不知射到哪里去了。但随着契丹人的一阵阵惊呼和叫好。彭武知道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杀戮。
彭武完全被恐惧包围,虽然,他还处于安全地带,但他分明觉得自己也在包围圈之内,无情的大火,冰冷的利箭正朝他逼来。彭武流出了绝望的泪水,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他趴在河床上,紧紧地捂住嘴巴。
突然,小溪里冲来一股激流,瞬间把彭武淹没了。彭武被浪涛冲翻了几个跟头,被浪头压在水底,慌乱中伸手抓住了河边的一棵小树,爬了出来,但还是呛了几口水。
彭武爬上岸边,只见河水凶猛而下,像山洪暴发,河道一下子被灌满了。河面上漂浮着一堆堆芦苇,顺流直下。彭武再仔细一看,在那一堆堆芦苇中间,竟有一颗颗乌黑的脑袋。
彭武一阵惊喜,低声喊:“兄弟,是你们吗?”
接着,彭武听到有人在喊“彭武兄”。
彭武惊喜异常,想抓住那人,可那人被激流卷着,转眼被冲的很远。彭武向他望去,恰好发现下游不远有一条岔口,连忙说:“快,快到那边岔口去。”
彭武说罢也跳入河中,随着激流来到岔口,彭武带着众人爬进岔口。很快十几人消失了。
当彭武带着十几个满身泥泞的人站在李延渥面前时,李延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有认出这个泥人就是彭武,直到彭武叫他。
李延渥盯着彭武看了好久,才说:“你真是彭武?”
彭武打着哆嗦说:“是我,将军。”
“你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
“太好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将军,我还是等一会儿跟你说,我好冷,衣服都湿了,我们要先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李延渥立即醒悟过来,说:“对对对,快去洗澡,还要好好睡一觉,衙门里还有酒肉,你们随便吃喝。”
彭武带着人走了,李延渥目送着这些泥人,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契丹大营那些白而发亮的穹庐,已经醒了,最先映入人们的眼帘。
现在,高阳关里的人已经对那些白色产生极大的厌恶和恐惧,仿佛那不是穹庐,而是一座座囚笼,里面养着最凶狠的野兽,随时出来把人撕得粉碎。
人们在这群野兽的围绕下,胆战心惊地生活了十几天,每天都受着煎熬,恐惧摧残着每一个人的心理防线。一刀毙命也好,万箭穿心也罢,死亡的阴影每时每刻笼罩着瀛州城的每一个人,压迫得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还没吃罢早饭,高阳关里的人听到几声炮响,接着就听到城楼上的铜锣敲起来。军士在军官的驱赶下奔上城头。
只见契丹人从大营里向城下开过来,然后列队,一字排开,接着,推出几辆小车,小车里装着一群破衣烂衫的人,一看那就是宋军俘虏。
几辆小车在人前摆开,契丹人扛来几十根木头,放在地上,便在地上挖坑。有的士兵将木头捆成十字形。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有经验的人说:“干什么?杀人。”
“杀人?”
这一罪恶又残酷的消息,立刻传播开来,人们汹涌地涌上城头,比动员令还有用得多。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这一罪恶行径都会引来很多人观看。藏在人们罪恶心灵的那份好奇是如此顽固,永远不会被同情和羞耻打败。
人们争当这一不收费的看客,把它视为天下最有意思的最难得的看点——就是屠杀自己的同类,哪怕这些被杀的人出于同一阵营。看着他们在利刃下挣扎,扭曲,流尽鲜血,有人大呼过瘾,从残酷的血腥里,痛苦地哀嚎里,他们寻到感官的的满足,如嗜血的蚊蝇满足于血液一样,。胆小的人虽然一脸惊骇,甚至蒙上眼睛,可是仍然从指缝里露出贪婪的目光,欣赏那一幕惊心动魄的惊魂剧,生怕漏掉了一点细节。
城头上站满了人,有的人踮起脚尖,探着头朝城下观望。李延渥令人驱赶了几回,仍然不断有人挤上城头。有人甚至嫌距离太远,看不清受刑人的面容。
坑已经挖好,绑好的十字架插进坑里,填上泥土。一个个俘虏被拉下来,绑在十字架上,剥去了衣服,光滑而洁白的躯体裸露在太阳下。天啊,这就是您赐给世间最宝贵的,最完美的,最圣洁的东西,如今将要在你的眼皮底下受到最无情的凌辱和摧残。
忽然,有人叫道:“那不是老马?”
有人认出来了,确实是老马,他被绑在第十九根十字架上。
王继英也认出了老马,心里顿时一紧,不由地失声叫道:“老马,你还活着。”
老马没有听见,茫然地左右看着,好像自己也是一名看客。
突然,李延渥面色大变,对王继英说:“枢密大人,我们回去吧。”
可是王继英已经呆住了,面如土色,背靠着城楼,目光呆滞,脸扭曲得如正在忍受最酷烈的刑罚。
“怀敏——”有人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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