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之章【霍云起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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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仿佛是与那血肉一般与生俱来的东西，一旦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便会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哪怕是死了，仇恨也不会消散，而是随着生命的延续，传承给下一代人。</p>

不过，仇恨虽然不会消失，但却会以人为意志发生转移。</p>

譬如，当仇恨的对象存在于你无论如何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时，濒临绝望的复仇者就不得不在放弃复仇和降低标准之间选择一个。</p>

大多数时候，人们的内心都会潜移默化地选择后者，这并非鸵鸟心态，而是迫于无奈的现实。</p>

五年前，新帝登基，南北两路反叛势力兴起，世家蠢蠢欲动，天下大乱在即，原本这事和江湖关系不大，因为彼时江湖各派都在多年的争斗中损失巨大，根本不具备一同起来作乱的能力。</p>

不过就在江湖一片沉寂的时候，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做出了一件震惊天下的事情，那就是北少林的新一任方丈灵悟大师，他率领南北少林，旗帜鲜明地归入了锦衣卫的麾下。</p>

原本这种事情大家最多骂两句而已，你喜欢跪着要饭那随你便，只要不碍着我，那乱子再大也权当狗叫。</p>

可偏偏，少林在跪了之后，转眼就成了朝廷的鹰犬和爪牙，听命于锦衣卫开始对江湖同道大肆杀戮。</p>

一开始大家敢怒不敢言，眼看着朝廷的军队扫平了北地，往日威震江湖的玄天教成了过眼云烟，北地赫赫魔道全都销声匿迹，少林抱上了朝廷的大腿，他们惹不起。</p>

可现在形势不同了，朝廷——准确地说是锦衣卫，他们几次三番地表现出了对少林的不满，两边的合作关系开始变得暧昧不清。</p>

锦衣卫给江湖人的承诺和一张废纸没有任何区别，所以锦衣卫过河拆桥大家根本不觉得奇怪。</p>

既然少林没有了背后的依仗，那以血还血，有仇报仇的时候就到了，朝廷和锦衣卫太遥远，他们惹不起也打不过，但是少林别想逃！</p>

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南到北，整个江湖都开始了对少林的声讨，积攒已久的怒火终于开始爆发，哪怕是佛门宗派这个时候都选择了避其锋芒，快速将少林切割出了佛门一脉。</p>

风雨飘摇中，南少林的举动又给了北少林致命一击，就在锦衣卫翻脸不认人的那一刻，南少林以极快的速度选出了新的方丈，同时宣布南北少林本非一家，灵悟作为北少林方丈不宜继续插手南少林的事务。</p>

北少林孤立无援，方丈灵悟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因为投靠锦衣卫就是对方下达的决策，尽管北少林的高手都知道，这个决定是前任方丈灵虚下的。</p>

但死人不会说话，天下人也不会相信，此刻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灵悟方丈，就连北少林寺内也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p>

这一次江湖各派来势汹汹，誓要将这勾结锦衣卫为祸江湖的大恶人除掉。</p>

是的，不知是在哪位高人的指点下，这一次江湖将矛头指向了方丈灵悟，而非整个北少林，尽管做事的时候没有差别，该针对北少林还是针对，但这个态度可就十分有说法了。</p>

起码能够让北少林的僧人产生这样一种错觉，似乎只要首恶一除，北少林立刻就能够转危为安，再度回到曾经正道魁首的地位。</p>

“这是想要让我自相残杀啊，”灵净和尚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此狠毒的计策，难道是锦衣卫.”</p>

“师弟，如今这是与不是，已经没有意义了。”</p>

灵悟方丈摇了摇头：“我不明白灵虚师兄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想来应该是失败了，如今少林落到天下皆敌的地步，必须得有人站出来为此负责。”</p>

灵净先是一愣，然后着急地道：“师兄！不可！”</p>

北少林已经承受不起再失去一位合格的方丈的代价了，而且灵悟只是遵从了灵虚的遗命，将这责任全部归咎到他的身上，未免太不公平。</p>

灵悟却只是笑了笑：“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师弟不必再说了，如今我为方丈，自该为北少林的将来考虑。”</p>

灵净再想劝，灵悟却已经闭目打坐不再言语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后离开了，临出门时他遇见了在少林带发修行的霍云起。</p>

“灵净师叔。”霍云起行礼道。</p>

灵净点点头，这霍云起初入少林之时，的确惹得众多弟子不满，此人身负血仇又无心修佛，强行将他带进少林，恐怕适得其反。</p>

可惜灵悟方丈一意孤行，不过结果倒是还算让人满意，霍云起虽是带发修行，但也并没有与众弟子格格不入，尽管对佛法兴趣不大，但他每日也会按照方丈的嘱咐，去听一听灵字辈的高僧讲课。</p>

“师父。”霍云起走进房间里，看向闭目打坐的灵悟，目光中含着隐忧。</p>

“今日课业完成得如何了？”灵悟睁开眼，平静的神情并未因少林之难而出现一些波澜。</p>

“弟子已全部完成，”霍云起答话后，又忍不住道：“师父，如今江湖上的那些人群情激奋，我们该怎么应对才好？”</p>

“不必担心，此事为师自有办法。”灵悟和尚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和蔼，只是在霍云起看来，却叫他心头升起了某种莫名的担忧。</p>

霍云起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他回到了禅房之中，在蒲团上打坐修行，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下来。</p>

有种可怕的危机感不断在拨动他那本就不平静的心境，霍家两度家破人亡的场景涌上心头，霍云起闭上眼，脑海中一片血色浮现，叫他惊得立刻睁开了眼。</p>

“呼”</p>

霍云起默念佛门心法，将那陡然涌起的恨意缓缓压制了下去，等他心情平复之后，门外忽然有人找来。</p>

“霍师弟，外头有人来找伱。”</p>

“我这就来。”</p>

霍云起起身来到山门之外，见到了一位陌生的少年郎，他疑惑道：“不知公子寻在下何事？”</p>

这少年正是东方复，他看了眼霍云起，开口道：“贫道云夕。”</p>

“道门弟子？”霍云起一愣。</p>

东方复点点头，又道：“家师青城派玉枢真人。”</p>

“青城派”霍云起眼中闪过几分惊讶之色，他曾为铸剑山庄的少庄主，天下各派中的人物，他都认识一二，只是铸剑山庄一战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与这些人有过联系。</p>

不对，要说到青城派的话，他似乎还真的和其中一个人有过那么几分渊源，正巧，那人也是青城派玉枢真人的弟子。</p>

霍云起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东方复，计算着对方的年纪，表情若有所思。</p>

片刻后，他问道：“青衣小剑天泉道长，是你什么人？”</p>

东方复目光一凝，正色道：“是贫道师兄。”</p>

“果然.”</p>

霍云起脸上浮现恍然之色，他倘然道：“在下明白道长的来意了，只是当年之事，你师兄为何会与那魔道妖女同流合污，各种缘由，在下也不甚清楚。”</p>

东方复眼中闪过几分失望，但他很快重新振作起来：“霍公子误会了，贫道今日前来，是为了找你打听一个人。”</p>

霍云起面露疑惑，只听东方复沉声道：“逍遥派大弟子，月离风。”</p>

霍云起怔住了，这个名字他自然十分熟悉，当初东都之中，此人便是与天泉同路而行，那两人似乎是朋友。</p>

只是叫东方复失望的是，对于月离风，霍云起知道的事情也并不多，在东都之时，他全身心都投入了与三大家族的对抗之中，无论天泉还是月离风，于他而言都是过客而已。</p>

霍云起很直白地告诉了东方复，他对两人的了解都不多，看着这少年那逐渐消沉的神情，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p>

情到自然，霍云起有感而发：“道长为寻同门师兄罹难之真相遍踏江湖，这份情义在下佩服，只是在下对此事的确无能为力，唉.倘若陆兄还在，纵使江湖之大，这些许线索他能够手到擒来。”</p>

“什么？”东方复一愣。</p>

话一出口，霍云起自己也是失笑摇头，他方才想起的是曾经在铸剑山庄与他有过些交情的陆十七，若是丐帮还在，只要陆帮主一声令下，找个线索还不是轻而易举。</p>

见东方复一脸的惊奇，霍云起便与他解释道：“道长见谅，在下方才是想到了一位故人，所以脱口而出说来这人道长也该听说过其名号才对，他是丐帮的最后一任帮主。”</p>

“陆十七！”东方复惊呼出声。</p>

霍云起点点头，旋即听得对方语出惊人地道：“你认识陆大哥？！”</p>

“什么.？”</p>

霍云起微微睁大了眼，他同样惊讶不已：“你也认识陆兄？”</p>

踏上江湖数月，东方复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他此刻看着霍云起甚至都有了几分亲切感：“贫道当年上青城山拜师学艺，就是陆大哥一路护送的。”</p>

“竟有如此缘分.”霍云起此刻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和东方复一样，他此刻看着这少年道士，也有几分亲切之意。</p>

自铸剑山庄落败之后，霍云起曾经的朋友圈几乎散尽，带着仅剩的族人东山再起的他，也再没有结交过其他知心的好友。</p>

虽说后来丐帮在江湖上的名声骤变，陆十七本人也被打上了勾结锦衣卫的正道叛徒标签，可是霍云起心中始终是拿对方当朋友的，哪怕自己的伯父最后是死在了对方的手中。</p>

但这似乎也不算什么，毕竟他的亲爹也是被他伯父所害，算来算去，这仇恨根本理不清。</p>

“陆兄他唉，过往之事，不提也罢了。”霍云起欲言又止，人死灯灭，再提前尘往事，似乎也没有意义。</p>

“霍公子，贫道不认为陆大哥会这么简单就被人刺杀。”</p>

东方复的眼神中藏着一份固执，他说道：“我相信陆大哥。”</p>

霍云起看着这样的东方复，心头微叹，他不愿将少年人的希望全部打碎，于是他说道：“我与陆兄相识之时，他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姑娘家。”</p>

东方复眼前一亮道：“是季姐姐吧，陆大哥送我上青城山的时候，季姐姐也在。”</p>

“季或许有这样一位，不过你若想要去寻陆兄的‘下落’，或许你该去找另一个人，”霍云起目光复杂地道：“此人是红尘客后人，名叫阿岚，擅使双剑，她与陆兄也是至交。”</p>

“阿岚.”</p>

东方复仔细记下了这个名字，此番前来少林虽然没能查到什么有关天泉师兄之死的线索，但意外探听到了一个可能可以联系上陆大哥的人物，也算是不虚此行了。</p>

“霍公子，不知这位阿岚姑娘，现在何处？”东方复赶忙问道。</p>

“自从铸剑山庄一别后，她就消失了，”霍云起摇摇头，不过他又说道：“我最后一次听见她的消息，是她在西域剿灭了一伙马贼，或许你可以去那看看。”</p>

霍云起并非刻意关注过阿岚的消息，铸剑山庄原本就坐落在西北之地，自从霍天涯死后，剩余的霍家人除了愿意跟他东去的，几乎都留在了西北谋生。</p>

这些人不知是出于怎么样的目的，发现了红尘客后人阿岚的踪迹之后，便将这消息远隔千里送到了他的手里。</p>

尽管理智上霍云起告诉自己，霍家的罪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午夜梦回，他还是时常会被那复仇的噩梦景象惊醒。</p>

“西北吗多谢霍公子告知。”东方复已经做好了决定，他要去见一见这位阿岚姑娘。</p>

“道长一路走来也辛苦了，不如先随我入寺内休整一番。”霍云起看到东方复风尘仆仆的样子，便就出声邀请道。</p>

东方复想了想，并没有拒绝，他有自己的考量，如今他被不少人盯上了踪迹，那两个昆仑派的弟子恨青城派极深，已经多次设计要害他性命。</p>

东方复能够从江南安全走到北少林，一路上没少费心思，若是能够借着少林山门休养一阵，倒也不错。</p>

只是如今北少林似乎同样身处为难之中，东方复自小跟着天泉，也怀有一颗侠心，他不会担心受少林牵连，甚至因为依托了对方的庇护，他还打算帮对方一手。</p>

只是他担心，若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让昆仑派也对少林设计出手，那就是他的不是了。</p>

不过这一点倒是他杞人忧天了，昆仑派如今自身难保，这两位昆仑弟子万万没想到，少林寺外的龙蛇虎豹那是层出不穷。</p>

明面上大家声讨少林，私底下这伙人已经开始暗暗集结力量准备上少林上门“讨回公道”了。</p>

最要命的是，在少林寺外潜伏着的高手中，不止有来自江湖的势力，还有隐藏在黑暗之中操纵一切的朝廷锦衣卫。</p>

两个昆仑弟子自视甚高，不幸撞在了枪口之上。</p>

“昆仑派的？”</p>

几个锦衣卫押着两个昆仑弟子上前来，已经升任千户的崔一笑眼皮微抬，然后摆摆手：“处理掉，留着碍眼。”</p>

“是！”几个锦衣卫将两人的嘴一堵，快刀在脖子上一抹，两个人顿时血涌如注，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中没了声息。</p>

“晦气。”</p>

崔一笑皱着眉头来到一边，看着优哉游哉靠在树上吹口哨的闫峰，他无奈地道：“镇抚大人，您倒也想点法子，咱们就这么一天天在这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p>

应无殇从镇抚一飞冲天成了指挥使之后，这北镇抚司的重任就落在了闫峰头上，不过他从千户升到了镇抚使，似乎也没有太大的积极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