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5.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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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鑫的话说完，最先有反应的是陈葶。</p>

看了一眼他和丈夫杯子里的酒底儿，估摸差不多的了她直接起身说道：</p>

“我去给你俩下面条去。”</p>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桌子。</p>

一转眼，方桌上就剩下俩人了。</p>

张一谋手里握着杯子，摇晃了一下杯底残存的酒水，忽然笑着说道：</p>

“现在网上也都在猜，“二张”是不是分家了。毕竟这部电影前后宣传完全是两回事，他们根本找不到张维平……所有人都在猜。”</p>

见他不直接回答，许鑫便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聊：</p>

“有人私底下打听么？”</p>

“挺多。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就这几个人，大家都守口如瓶。所以打听来打听去，也都是废话。”</p>

“……”</p>

许鑫不言。</p>

继续等着下文。</p>

可张一谋也不说话了。</p>

只是把手里晃悠了几下的酒水一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p>

然后便是一声叹息：</p>

“唉……其实现在想想，我这辈子遇到的还真都是好人。年轻时候遇到了小维，中年得志，走的一帆风顺。虽然这几年人心浮躁，知己陌路……但往前数十五年……这十五年的光阴里，我得承认，我受他照顾挺多的。”</p>

这是许鑫第一次从这位自己敬重的长辈身上，看到了一股……很难以形容的气息。</p>

像是英雄迟暮，又像是遇人不淑……</p>

这感觉很奇怪。</p>

其实。</p>

许鑫没事儿的时候，去谦儿哥的马场里喝酒。</p>

酒过三旬，微醺正好，俩人捧着个搪瓷缸子喝茉莉花的时候，偶尔会聊起来德芸社的事情。</p>

而聊到德芸社，就不可能避的过去郭德刚。</p>

许鑫就和谦儿哥聊过。</p>

说他喜欢郭老师的相声，但却不太喜欢郭老师的聊天。</p>

因为这人总是喜欢拿大道理绑架别人。</p>

仿佛不同意他的观点，就是大逆不道的罪人一样。</p>

他觉得，世间的每件事，都是能用辩证关系看的。</p>

比如老头和张维平。</p>

或许对其他人而言，张维平是个坏人。</p>

但就如现在老头的话一般，曾几何时，俩人是亲密无间的兄弟，知己，战友。</p>

十几年的感情，麻痹了老头，也麻痹了对方。</p>

让这种不似亲兄弟、生死亲兄弟的亲密无间，把一些底线给混淆、模糊了。才导致今天这个结果。</p>

凭心而论，它可能并非必然。</p>

而俩人能走到今天，老头也未尝没错。</p>

他要是腰杆子硬一点，脾气大一点，张维平也不见得会越来越肆无忌惮。</p>

只能说，命该如此。</p>

命也本不该如此。</p>

对许鑫而言，张维平只是一块石头。</p>

之所以动他，因为他挡了自己的路。</p>

可对老头而言，这一声唏嘘感叹，却是自己十几年光阴的岁月蹉跎。</p>

旁人听来尚且如此。</p>

更何况眼下酒入愁肠，内心之中又怎不黯然神伤？</p>

“而对你，我是最亏心的。”</p>

就在许鑫还在品味着老头心中的情绪时，冷不丁的听到了这么一句。</p>

他一愣。</p>

就见老头看着自己说道：</p>

“今年我们再回无锡过最后一个春节，来年就都搬到燕京这边了。一娇等到明年，也会在这边报名上小学……前两天我们商量去哪个学校的时候，陈葶还在说，幸亏是你，要是别人……可能三个孩子现在还是黑户……”</p>

说到这，他见许鑫要说话，便摆手示意他别开口后继续说道：</p>

“要不是你，可能我现在还在发愁……这人情，太大了。”</p>

“您别……”</p>

“你听我说完。”</p>

张一谋继续摇头：</p>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让我到你那，不管是蜜蜜的公司，还是说云图、逆风……可我和陈葶也在说。人总不能这样得寸进尺，对不对？我知道你有钱，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想拍的电影一不问投资，二不问收益，三不看剧本……但问题是你觉得我能这么干么？往大了说，导演任性起来，就是对投资人的失职。往小了说，我一把年纪了，拿着一个孩子的钱去挥霍……赚了那是应该的，可赔了呢？那我在其他人眼里成什么了？”</p>

“您这么说不对。”</p>

这下，许鑫真绷不住了。</p>

“您要真论起来恩情，咱就得把事情往前推……我不认识您之前，我在干啥？”</p>

他歪着头问道：</p>

“整个大一上半学期，都知道有个脑残富二代开个法拉利，天天站学校门口烧包。上课从来不听课，天天睡觉，晚上就去酒吧里花天酒地……在老师眼里，我是那个最差劲的学生。在其他同学眼里，我是个浑身散发着土味儿却偏偏没半点内涵的富二代。</p>

可偏偏就是在这种偶然的机会下，您把我招进了奥运会的导演组……其实当时我没想太多。但现在想想，咱们导演组里那么多各行各业的牛人，给人当零工的都得是这些牛人亲传的徒弟……谁都知道，搞好了奥运会，那以后的人生就是一片坦途……这种机会无数人想削尖了脑袋进来，偏偏您因为几张画，把我给招了进去。</p>

而我也是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么精彩的一面。</p>

可以说，如果不是奥运会，如果不是您，那么可能我现在仍然是那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或许大学毕业之后，会扎进影视圈里溜达一圈，被人坑的满脸血，黯然退回到神木那个小地方。最后被我爸随便安排进某个国企上班，当个天天喝茶看报纸的闲散在编人员……</p>

可能这才是我最真实的人生，您说对吧？</p>

您光说承我的情，可您知道我爸咋说的么？我爸说您是我们一家一辈子的贵人。没您，他那个任性的二儿子天知道要给他惹多少麻烦……更别提，我能光宗耀祖了。”</p>

说到这，许鑫的语气也尤为坚决：</p>

“所以，您要把咱爷俩的感情比作谁对谁有恩，谁对谁得感恩戴德的……这可真没意思了。电影上面您教了我多少东西我都不提了，就单说改变人生轨迹这一块……</p>

没您，杨蜜那机灵劲儿，她不一定看的上我。我俩不在一起，我现在就不会有什么儿女双全。至于所谓的圈内的地位、肩上的责任这些我都懒得去数。</p>

咱们往认真了说，从您拿起了我那几张画开始，咱爷俩的命运齿轮就已经搭在了一起了。</p>

就更别提……我那几张画，也是听着您的想法，一点点画出来的。如果没您的灵感，我自己也搞不出来这些东西。”</p>

回忆起里当初的那些时光，许鑫眼眸里也忍不住浮现了一丝唏嘘之意。</p>

想想还真是……</p>

真的就是随便几张画，自己的人生轨迹就大不相同了。</p>

与自己挚爱的女人结婚，生了两个那么可爱的孩子。</p>

结交了几个至交好友，还同时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意义……</p>

这一切……</p>

“和这些比起来，钱，对我而言反倒是最无所谓的东西了。不瞒您说，我家今年一个冬天就能弄七八个亿，这还只是煤矿。强固地产那边今年的效益也好，这几年全国的房价都在涨嘛。虽然我家不玩那种空手套白狼的事情，选择了稳扎稳打，但这一年弄个二三十亿也没啥问题。这些钱，可都有我一半的。您是真不知道有钱人的烦恼……”</p>

“……”</p>

本来还长吁短叹的张一谋嘴角一抽……</p>

就听许鑫用一种“哎呀，呢烦滴狠”的语气说道：</p>

“最怕的就是钱在银行没用处。天天这个行长约你吃饭，想拉你点存款。那个行长给你送礼，想让你多存几笔死期，就差给你磕头了……您就别担心什么拿不拿小孩儿钱……这样，我让我爸出来总行了吧？您要拍啥电影，您跟他说……我也不是威胁您，但我得提前和您说好，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您说这电影需要投一个亿，他就给您一个亿。以他那脾气，您说一个亿，他至少给您1.5……生怕您不够花……”</p>

“……”</p>

从厨房端着两海碗面条走出来的陈葶眼角也开始抽搐了起来。</p>

显然，许鑫这种话对她而言，也是一种世界观的冲击。</p>

以前只知道这孩子家里有钱……</p>

可这种花钱的风格……</p>

不能说是闻所未闻，至少也能说是百闻不如一见。</p>

可偏偏，许鑫说的话是发自肺腑的。</p>

他真的认为自己命运的转折点，就是加入奥运会。</p>

在奥运会里，他看到了许多人。</p>

许多甘于奉献，为了这个国家可以燃烧一切，直至生命终结的人。</p>

可能对于很多人而言，08年的奥运会，只是那一晚上的精彩。</p>

但对许鑫而言，从他的画稿被老头看到那一刻……</p>

他的命运，就已经发生了改变。</p>

和老头算不算互相成就，他不清楚。</p>

但对方绝对是自己人生的贵人，这点是毫无疑问的。</p>

“我明白您想说什么，但您真别和我客气。咱爷俩的关系，没必要这样。这部电影结束，您就踏踏实实的来就行。您手里那么多想改编的剧本，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呗。更何况……您的电影会赔钱？我不信。就更不用提赔多赔少的事情了。行不行？您都这把年纪了……名利、票房、赚钱……其实我觉得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p>

他这话说的很坚决，可张一谋却乐了。</p>

“哈哈~”</p>

他笑着，看着许鑫好奇的问道：</p>

“怎么？对我很没信心？”</p>

“那倒不是。”</p>

许鑫很坚定的摇了摇头：</p>

“不是说对您没信心……但我必须要说，第五代，其实已经逐渐在走向“没落”了。</p>

我指的是票房方面~</p>

每一代导演，都有各自的使命。如果说第五代导演的使命，是找寻到咱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自我根源的哲学。</p>

是一种……寻根之旅。</p>

那么，在当下，也就是我们这一代，我们肩负的则是把华语影坛抬到本属于它的经济高峰。</p>

比起来票房，越往后，我估计第五代导演越难和我们竞争，这点没什么可争议的。</p>

但第五代有必要继续延续自己的道路，让大家踏上这条前程似锦，票房簇拥的快车道时，华语电影的本质仍然不能变。</p>

我们得留住自己的根！</p>

而现在很多第五代导演在商业片上的建树，让他们其实对市场的判断就是一场模糊化的豪赌。不善于制造票房，但迫于形势却依旧要紧追票房。</p>

我觉得这才是第五代最大的困境~</p>

说白了，大片的标准是第五代导演，或者说您和寥寥几个导演来定下的，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导演”这种个体，在工业化生产流水线发达的今天，已经可以被定论为拖累生产力的体现了。</p>

现在这个影坛，需要的是第五代导演坐稳中军，继续输出自己擅长的、具备艺术性、文学性、独立思考性的艺术作品，而不是在生产力提升下的电影工业水平。特效也好、大场面也罢……</p>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黄金甲》的大场面还是用人来撑的，可现在的大场面可都是特效、科技这些了……</p>

每一代导演有每一代的使命，而作为功成名就的您，于公，我希望您能充当这一班即将起航的高速列车的刹车，让人们保持清醒，以及对艺术的独立认知。</p>

于私……您胃不好，岁数也大了，别的不提，午休您现在都是必修课了吧？</p>

……所以就任性一点，做点自己喜欢的，自由的……自己真正爱着的……就得了。您说呢？”</p>

许鑫的一番话，让张一谋都惊讶的抬起了眉头。</p>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p>

可是……</p>

随着反复咀嚼着这段话，他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p>

这是他陷入思考的习惯。</p>

而许鑫也不打扰。</p>

只是砸吧砸吧嘴……</p>

酒，不想喝了。</p>

反倒想抽烟。</p>

奈何三个孩子在那边玩的正开心……</p>

注定只能憋着了。</p>

而张一谋品了品许鑫的话后，颇为诧异的问道：</p>

“你最近在好莱坞……成长了不少啊。好多观点，很具备超前性。”</p>

“那你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