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9 从此刻起也是我们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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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森林尽头的，是身披毛皮，通体雪白，如山丘般魁梧的怪物们。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眼见着成群结队的巨兽逼近，大地随着它们的脚步而颤抖，寺岛姐弟依旧开始手心冒汗，只感觉要是其中哪只心情不好，抬脚踩上一下，恐怕他俩就要瞬间打破次元壁垒化为纸片人了。

小夜沉默地站在队伍最前列，注视着巨兽群缓缓行来，在近在咫尺处停下脚步。她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没有试图碰触腰间那把属于银袍剑客的剑，也没有握住精灵球。

寂静持续了片刻，一道洪亮的笑声突然响起。

“不错，不愧是银袍那小子认可的人！”

话音落下，雪白的毛皮被刷地掀起，露出了被掩盖的巨兽的真实模样——两只冻原熊并肩而立，足以将过于宽大的毛皮完撑起，令肉眼难辨真容。而在冻原熊的肩头，一个人类女性盘膝而坐，笑吟吟地注视着面前年轻的冒险者们。

她身着轻便的猎装，一头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气质利落又洒脱。若不是标志性的银发绿瞳，没有人会觉得她与那些身穿华丽长袍的优雅魔法师出身同族。而紧随之，漫山遍野的“雪人”同时卸下伪装——

随后，拥有冰色发丝的骑乘者们看着目瞪口呆仿佛见了鬼的冒险者，不禁齐声大笑起来。

——当然，拥有波导之力的小夜倒是早知道雪人的真面目。可惜身后的姐弟俩实在惊讶得太真实，以区区两人之力演绎出了二十人份的震惊浓度，北斗再怎么摆扑克脸也拉不回队伍形象了。

“呃，所以，你们是，到底……”

没等莉玖结结巴巴地把话说明白，领头的女性一挥手，“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小子们，上来！”

一米四的姐弟俩望着快三米高的冻原熊：“？？？”

没等他们想好是爬上去还是滚上去还是拜托老大拎着他们的领子飞上去，冻原熊已经伸出爪子，指甲一夹就像拎鸡仔一样把冒险者提了起来。

小孩们惊呼着坠进冻原熊温暖的绒毛里，还没搞清东南西北，用作伪装的毛皮就把视野盖了个昏天黑地。在冻原熊伏身的同时，女性不知扳动了什么机关，骑乘席忽地弹出形似伞骨的支架，撑出一个刚好可以让人直起身子的圆顶。

据说，在车轮尚未被发明的古代，生活在寒地的人类曾驯化耐寒的宝可梦作为交通工具。他们用厚重的毛皮将自己和宝可梦一同覆盖，以抵抗奔跑时凛冽的寒风。为此，他们制造出了能够固定防寒毛皮的骑乘装置——正如现在所见这般。

莉玖和龙星还在好奇地打量形似移动小屋的古代版骑乘装置，冻原熊已经奔跑了起来，惊得他们连忙薅住旁边的老大，这才没被甩落。而小夜——差点被一把薅下去的领队——勉强把自己的姿势摆得庄重一些，向冻原熊的骑乘者打了招呼。

“雪人”们的首领名叫罗珊，是位性情爽朗的年轻女性。她似乎并不打算在路上解释什么，简单聊了几句后便开始托着下巴打盹——不得不说骑乘冻原熊的体验一点都不舒适，莉玖和龙星被颠得脑浆都快流出来了，在这样的颠簸中还能打瞌睡实属绝活。

冻原熊载着人们，跑过了漫长的路途。它们离开魔兽森林，穿越广袤的冰原，一路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行。

风雪山东部怪石嶙峋，悬崖峭壁随处可见。由于地势太过险峻，连魔兽都鲜有踪迹。即便是世代居住在此的冰见家族，活动范围也大多在西山，被高崖环绕的冰壶已经是冒险者们踏足过的最靠东的地点。

而透过“雪人”双眼的空洞，小夜看到冻原熊绕过高耸的山巅一路东行，越过山丘，踏过谷底，来到了冰壶唯一的入口前。

驻守冰壶的士兵对这浩浩荡荡的雪人大军视而不见。他们畅通无阻地穿过冰壶，一头扎进乱石丛生之处——直到这时，小夜才看清冰壶背后居然还隐藏着一条通路。

道路两边皆是高山，狭窄得只能勉强容纳两只冻原熊肩并肩地跑过。这条山谷中的小径实在不算平整，莉玖和龙星被颠得七荤八素，早已分不清方向，只有小夜还若有所思地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山谷的夹缝中阴沉沉的，几乎无法分辨昼夜，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耳边回响。漫长的奔跑不知持续了多久，当小夜终于瞥见前方微弱的光亮时，她合上地图，拍了拍满眼冒星星的寺岛姐弟的肩膀。

“我有件事要和你们说。”

“呼——”

清脆的铃声让罗珊悠悠转醒。她伸了个懒腰，一把掀飞毛皮，从冻原熊的背上一跃而下。

“久等了，冒险者小孩们！”她张开双臂，神采飞扬地高喊，“这就是我们的家园，美丽的冰雪之城！”

罗珊维持着私下练习过好多次的造型，定格了三秒钟都没等来惊呼声，不禁疑惑地仰头望去——只见那对姐弟俩根本没往周围看，只顾着双手抱头做怀疑人生状，遮着半边脸的面具都挡不住他们喷薄而出的一脑门子问号。

罗珊：喷薄而出了一脑门子问号jpg

她忍不住回头张望，再三确定冻原熊没跑错地方。好在冒险者的领队还算靠谱，在罗珊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有打瞌睡留下的口水印子前，北斗及时地晃了晃队友，让他们从与实景完无关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咦，怎么了怎么了？”

“到哪了，天怎么亮了？”

莉玖和龙星完不在状态地左顾右盼一番——实在是刚才老大刚才的话太出人意料——这才延迟两拍地为入眼之景而惊呼。

在高耸的峭壁之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地。数不清的小小雪屋就坐落在其中。

此刻天色已暗，乌云反倒散去一些。西方的天际线泛着几许橘红，将暖色晕染了半边天穹。

但这远不如大地上的造物明媚——那些雪屋似乎由坚冰铸造而成，通体澄净，又被白雪层层覆盖，远看几乎像是小巧玲珑的玩具。而每座雪屋的门窗内都有明亮的灯火为伴，橘黄与深蓝在雪地上交错，美丽而温馨。

小小的雪之城中没有风雪山庄里那样气派的石柱和高楼，也不似风雪山庄那般冷清。雪笠怪们簇拥着暴雪王，在小屋旁昏昏欲睡，旁边调皮的小孩正拿着笔在它们脸上涂鸦。有小兽在雪地里撒欢打滚，蹭了一身的白雪，而银发的人张开手臂接住自己的伙伴，丝毫不在意衣襟被雪打湿，快乐地大笑起来。

魁梧的冻原熊们丝毫不显得突兀，几乎瞬间便融入了热闹的小城里。有的倒霉熊才一转眼的功夫，身上就挂了四五个小孩，借着它强壮的手臂荡秋千。骑手们卸下行囊，嘻嘻哈哈地和伙伴拥抱击掌；而初来乍到的冒险者们的白斗篷太过显眼，没过几分钟就被好奇的人们团团围住。

见族人们纷纷投来探寻的目光，罗珊言简意赅地道：“是伙伴。”

此言一出，一群银毛马上卸下最后一点防备，呼啦啦地涌了过来。

“哎，你们就是前几天新来的那群冒险者？”

“你们也是，年纪轻轻没事干跑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干什么，莫顿老头子抠得很，没准还克扣你们工钱。”

“这不是卡尔的剑么。真稀奇，那孩子明明从不肯让别人碰他的剑。一起回来啦？……喔，还没啊。这都快到晚上了，再不回来饭凉咯！”

“这袍子，啧，莫顿那厮又偷工减料了，还不如我隔壁婶婶缝的暖和呢。”

“你兜里这小黄鼠真可爱，让我抱抱……呀，还会咬我手指头！”

像稀有动物一样被围观的冒险者们顿时面面相觑——实在是这些同为银发绿瞳的家伙们和风雪山庄矜持的魔法师形象差距太大，让人有点不适应。小夜忙不迭地从皮丘嘴下救出那根倒霉指头，边忙碌边回忆，总觉得气氛有点熟悉。

……讲真的，你们这段戏该不会是在模仿隔壁火焰之民的待客风格吧？

“一会在闲聊，我正事还没说呢。”罗珊挥挥手，把兴致盎然的围观群众赶跑。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年轻的女性对冒险者们一笑，明亮的灯火映照着她的面庞，偏冷的琉璃色瞳孔也变得温暖起来。

“这里是雪城，一年前那场大灾难幸存者的聚居地。我是这里的首领，罗珊。”

“相信你们已经查清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清楚莫顿是个多么难缠的敌人。尽管如此，你们还是选择了站在这一边。”

“无论如何——欢迎加入，勇士们。”

这处山谷中的藏身处虽然被命名为“雪城”，但居住在此的只有几十人。见天色已暗，不少人家都开始准备生火做饭。

三个年轻的冒险者跟着罗珊一路向山谷深处行去。骑乘冻原熊时，寺岛姐弟被颠得生不如死，现在总算恢复了活力，围着罗珊叽叽喳喳地七问八问——基本都是关于“为什么你们要打扮成怪物的样子”。雪城首领也不嫌烦，笑嘻嘻地挨个作答。

——最初，他们只是不希望三长老莫顿察觉到幸存者的存在，特意缝制了宽大的毛皮，每次出门都刻意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没想到，风雪山庄有人在圣树林过夜，无意中撞见这一幕，还以为见到了怪物，跌跌撞撞地逃跑了。没过几天，“魔兽森林里有像雪人一样的猛兽”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山庄。

雪城的人们见状干脆将错就错，和魔兽一起故意打扮成怪物模样，在森林中到处吓唬人。如此一来，敢于靠近圣树林的人越来越少，倒是方便了他们在森林中采集资源。

“但是，”龙星犹犹豫豫地开口，“三长老……呃，莫顿他特意给我们冒险者安排了‘退治雪人’的任务，恐怕……”

“他有所察觉了？”罗珊镇定自若地一笑，“不用担心，我们也正打算结束躲躲藏藏的日子。”

这句话的意思令姐弟俩一愣。而罗珊已经站定脚步，看向前方。

“这就是我想要你们看到的东西——”

“我们冰见家族的，真正的过去。”

年轻的冒险者们闻言仰起头。

在山谷的尽头，屹立着几块巨大的冰碑。栩栩如生的图案刻画在坚冰表面，裹挟着强烈的冲击力印入观看者的脑海。

无需文字和解说，任何人都能轻易读懂画作的含义。

太古之时，人类的力量尚且微弱，在严寒之地生存艰难。此时，冰雪的神明从天而降，用它苍蓝色的羽翼庇护弱小的生灵，给了人类最初的立足之所。从此，雪山上的人学会了与魔流，与魔兽共生。

而某一天，苍蓝色的神明展翅起飞，再也没有回到被它所眷顾的信徒身边。

雪山的生灵陷入了恐慌。有人说神明已逝，也有人说神明背弃了信徒——但时光证明，只要人类与魔兽互相扶持，即便没有神明庇护，也依旧能在严酷的风雪山生存下去。他们就这样存在、繁衍了千百年，从卑微的落难者变成风度翩翩的魔法师；魔兽也始终与他们同行，是魔法师最忠实的伙伴。

——直到那一日，一个好奇心强烈的魔法师打开了那本被封存的古籍。

他沉浸在怪诞的魔法记录之中无法自拔，逐渐忘却自己的职责与信念。画中，成群的冰偶站立在魔法师背后，将利刃对准了本应互相守护的族人与魔兽。

下一块冰板被从中劈开，画面也分成两半。裂纹左边，逃亡的人与魔兽躲进深山，勉强存活下来；而右边，魔法师被族人簇拥在中央，背后光芒万丈，不可一世状若神祗。

魔法师为族人赐下了恩惠——那是一枚晶莹玉石雕琢成的手环。欢欣鼓舞的人们将恩惠戴在手腕上，丝毫没有察觉到隐藏在画面深处的冰偶数量越来越多，几乎要将冰面吞噬。

最终，魔法师得到了一切。

无论是族人的信赖，魔力，还是生命。

今早谈及三长老的那本日记时，莉玖和龙星已经听小夜提过这个猜测。尽管如此，当事实落定，他们依旧被这本应是虚构的情节牵扯得心情沉重。

——夺取佩戴者魔力的手环，这就是三长老口中的“魔力源”，山庄中不断有体弱老人病死的真相。

“这些冰板是雪城的所有魔法师倾尽力，一同制作出来的。”

不知何时，熟悉的银色身影已经出现在山谷一脚。他身披晚霞的余晖，从阴影里一步步走到光明处。

“它们不会损毁，永不融化。即便历经千百年，依然会忠实记载着真实的历史。这是寒冰的使命。”银袍的剑客伸出手，轻轻抚摸冰板上的刻痕。

“——而击碎眼前的骗局，则是我们的使命。”

剑客行至雪城首领身边，一同看向年轻的冒险者们。

“你们作出决定了吗？”

无需多言，两位队友的目光已经令北斗读懂了他们的心意。

“从此刻起，也是我们的使命。”

紫发的冒险者简单而坚定地回答。

剑客似乎并不打算留在雪城吃顿晚饭。他和罗珊、以及新的冒险者伙伴们只简短地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时间到了。”他说。

这次，银袍剑客没有拒绝小夜交还的剑。雪妖女卷起带着雪雾的旋风，很快便裹挟着人类消失在天边。

小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问道：“是去旧村吗？”

“对。”罗珊点点头。

太阳已经沉入地底，只余一丝微光还在天际线附近徘徊，映得雪城首领的神情冷肃而沉重。

“和那本该死的魔法书一样，那孩子的父母留给他的剑也是旧时代传下来的古物，上面附加的魔法可以暂时切断冰偶的行动能力。也只有拥有那两把剑，才能在旧村那个冰偶巢穴中存活下来。”

罗珊眉头紧锁，神情甚至有些愤恨。

“为了让族人们的魔力被夺走得慢一点，生命力消逝得慢一点，我们必须尽可能让那些冰偶乖乖躺着，无论付出什么——偏偏我们之中只有他会使剑！”

小夜与南国的姐弟俩愕然地对视一眼。

他们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为了保护戴上玉石手环的人们，持有那两把剑的人必须夜夜与冰偶厮杀，竭尽力地击倒它们。这就像是一场生命的拔河比赛——只是，倒下的冰偶只要休息一日，就能一次次站起来，永远不会彻底死去；剑客在一夜激战过后，却不得不赶回风雪山庄，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装出怯懦无用的样子。因为他的身份太过敏感，一旦“大长老的孙子”在山庄中消失，他的亲人和朋友都会暴露在怀疑之中。

以人类的血肉之躯，又怎么能赢得过不会疲惫的魔法造物呢？

“我知道这可能是强人所难，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罗珊注视着面前的冒险者们。小夜第一次在这位性情刚强的首领眼中捕捉到一丝痛苦的神色。

“揭穿莫顿的谎言，让被欺骗的族人清醒过来。只有他们把手环部摘掉，我们才能获得主动权。”

幸存者们的首领郑重地说。

“如果你们能够做到，我愿付出我拥有的一切作为谢礼。”

夕阳最后的微光也消失在天边。冒险者们跟随罗珊走进小巧的雪屋，吃了顿久违的热乎乎的晚餐。

雪城的不少居民都是只身一人，亲人或是死在战役中，或是还留在风雪山庄。他们乐于聚集在一起，热闹地分享晚餐，一顿饭的时间过后，小夜几乎已经认了整个小城的人的脸。

——当然，其中还有个熟悉的面孔。

见四周无人注意，抱着海豹球的小男孩悄悄溜到冒险者身边，惊叹道：“哇，你们居然真的找到这里来了！”

莉玖已经很熟悉和奥利弗说话的技巧了，立刻义正言辞道：“银袍大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跟随他的脚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说，说得也是哦！”

姐弟俩对视一眼，双双露出“哄小孩开心真简单”的快乐眼神。

“奥利弗，昨晚你拿到你想要的照片了吗？”小夜问。

男孩点点头，有些小得意地道：“我一进门就看见了，偷偷把照片藏在了衣服里，那只坏魔兽都没发现呢！你们看——”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旧相框，递给小夜。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似乎是许久之前冰见家族的大合照。画面中的三位长老都比现在年轻不少，他们神色轻松地坐在最前方，拥抱着自己的魔兽搭档，快活地冲着镜头微笑。

“这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这是经常带我去吃点心的汤姆叔叔，还有邻居家有点凶的妮娜姐姐……”

小男孩用手指点着照片，将自己的人一一指出，又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我们已经一年没见面啦。”

奥利弗沉默了一会后，期期艾艾地仰起头看向冒险者们。

“你们说，那样的日子还会回来吗？”

小夜笑着揉了揉男孩蓬松的头发。

“——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

话音未落，剧烈的震动打断了屋里人其乐融融的晚餐会，爆炸声随之而来，瞬间响彻整个山谷。

“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