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疯兔子游乐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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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生进入老板意识海的时候,身体就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把陶军给吓得手一抖。
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了,接住顾平生倒下的身体,将两人一块挪移到安全的位置上。
直到顾平生醒来。
醒来之后的顾平生下意识往周边看去,看到目露忧色的陶军,先一步揉揉头安抚了自家小孩,挺起身来问:“司羽臣在哪?”
陶军:“司羽臣?”
顾平生改口:“就是老板,他在哪?”
话音刚落,他就在旁边看到了撑着额头的司羽臣。
司羽臣就坐在他们的近前处,低垂的眼睛里,瞳孔颤动不止,表情十分复杂,似笑又似哀:“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找来找去,没想到兔子竟然就是我自己?”
看人有钻牛角尖的趋势,顾平生冷声反驳他:“你不是它,它也不是你,别想着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毫无疑问兔子是来历不明的外来体,只不过它可以栖身在人们的精神意识上。
情绪崩溃、恐惧……各项负面情绪,都是能够喂养它的粮草。
在司羽臣的意识海,兔子的化身物为绝望。
仅仅只有九岁,还有一大半时间是在福利院和实验中度过的司羽臣,没有那么脆弱。
他可以独身撑起一座城邦的屏障,本身就说明了这个孩子的坚强。
但司羽臣是人,是人就会绝望。
绝望于信念的崩塌,绝望于无法拯救所有的人,绝望于自己并没有带来神父们所说的庇护。
这也是上一次梦境角逐里,顾平生为什么能够抓到兔子的原因。
因为他不会轻易地陷入绝望。
老板只是一时想不通,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或许他想开了,或许又没有,但那些都不再重要。
如果司羽臣会因为真相而一蹶不振,那么他就不会在承受着常人难以知晓的痛苦的同时,和兔子在这所游乐场里对峙到现在。
情绪上的低落是允许的。
看到老板与少年司羽臣相似的眉眼,顾平生下意识地想要摸自己的衣服口袋。
但这里不是老板的意识海,顾平生当然也没能摸到橘子糖。
这一幕被老板给看见了。
老板先是一愣,后又忍不住用手盖住上扬的嘴角,轻笑出声。
笑完了,他从自己的口袋里一模,摊开的手掌上正放着三颗橘子糖。
糖果纸衣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好像散发着熠熠橙光。
现场三个人,正好一人一颗。
老板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往前走两步有个歌剧院,一起去休息下吧,等会我送你们回去。”
顾平生没有拒绝,他确实是累狠了。
一路上,陆陆续续有被安排撤离的工作人员走出来。但看着残破的游乐场,他们的眼里没有悲伤,反而充斥着激动与泪水。
因为工作人员们知道,兔子死了!
终于死了!
顾平生正擦着自己身上的脏污,刚发现纸不够用,面前就递来了一张冒着水汽的热毛巾。
对上小黄人感激的视线,顾平生笑着说了声谢谢。
就是没想到,就是毛巾往脸上一擦这么睁眼闭眼的功夫,面前突然多了好几个人。
有拿爆米花的,有拿热气球的,有拿奶茶的……
只要是这个游乐场里合理售卖的东西,就都被他们给拿了过来,每一句道谢,都伴随着令人为之动容的感激。
不及古时候的十里掷花相送,但也到差不离了。
最后老板给顾平生解了围,呼吁全体工作人员先去统计游乐场的损失,该开始修理的去修理,该找财务报销的去报销。
当顾平生将要走进歌剧院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爆发了一阵呐喊。
这声呐喊声嘶力竭,像是压抑了许多年,所以一经释放,直叫人心肝共颤。
工作人员松开了手,五颜六色的气球往不再昏暗的天空上飘,像是漂亮的灯火,又像是一只只自由飞翔的白鸽。
伴随着哭,伴随着笑,数不清的喊声此起彼伏,冲破云霄,在广阔的游乐场里回荡不绝。
纵观游乐场现存的各项游乐设施,歌剧院算是幸免于难,还能保存着较为完整的躯体。
但老板思索了一阵,说这个地方光线太暗。
于是他抬起了手,将整个歌剧院的顶棚给掀飞了。
顾平生:“!”
陶军:“!!”
虽然只是一个小型歌剧院,但顶棚骤然被大力撩飞,冲击力也不是一般的强。
亚是顾平生,都没想到老板能做出砸自家房子的事情,震惊到抽了下嘴角。
陶军的重点不同。
小孩淡漠的眼睛掠过一抹光亮,那里面满是憧憬——对可以随心所欲使用力量的憧憬。
老板察觉到了,对陶军笑着说:“现在你还小,等到以后,你的成就会在我之上。”
陶军郑重地点了下脑袋。
然后飞快地扭过头,对呼吸一滞的顾平生保证:“老师,我不拆我们学校。”
顾平生轻咳一声,刚才确实有点小紧张。
但他没法说出“学校是咱的,你不要怕随便拆”这种话。
所以看向老板的视线里,多少有点“你在教坏孩子”的幽深。
这次是换老板呼吸一紧了。
意识海中,被顾平生当成小孩哄过保护过,建立依赖的同时,总觉得自己小了一辈。
哪怕老板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年龄比顾平生大不少,那种怂怕的感觉也没有消减。
老板不承认这一点,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睛。
“……我准备过后把游乐场新建一道,作为重新开始的象征,这个歌剧院早拆晚拆都是拆。”
于是顾平生面色柔和了:“这样啊。”
三个人找到干净的座位坐了下来,顾平生突然想到要问:“对了,进入意识海之前你告诉我‘不要’,不要什么?”
老板刚靠上椅背,闻言立马就坐直了。
因为过于震惊,乃至于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分贝。
“‘不要让他戴上兔子面具’,你之前没听见?”
“现在想起来了。”
他在进入意识海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诡谲的音乐,连带着记忆也模糊了,顾平生猜测自己应该是受到了兔子的影响。
堪称奇迹的是,没有听到告诫的顾平生依旧阻止了司羽臣戴上面具。
所以司羽臣当年历经的惨痛教训,被兔子附身之后造就的一幕幕撕心裂肺的场景,也没有再一次发生。
老板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他打量顾平生片刻,又靠了回去,阖了阖眼,感慨的话语轻得像是呢喃。
“难怪你可以抓到兔子。”
顾平生追问:“兔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板反问他:“听说过伊甸园吗?”
顾平生曾经听到过,从投资人的嘴里。
“那是无数罪恶滋生的地方。”
老板的指尖在扶手上点了点,目光森然,好似在透过虚空,看往一潭黑暗难测的沼泽:“兔子是那里的产物,而这个世界,被他们选做了饲养恶魔的温床。”
顾平生的脸沉了沉。猜到顾平生又在想该怎么对付这个伊甸园,老板侧目:“你现在不能和他们对上。”
“他们把自己亲手造就的恶魔产物分成十阶,十阶最弱,一阶最强,兔子在第六阶。”
老板挑起嘴角,嘲讽地笑道:“还是个不怎么看重的残次品。”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板继续说道:“顾平生,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知道。”顾平生说,“我的力量还不够强。”
正常人很难接受自己的短缺和不足,但是顾平生坦坦荡荡地接受了。
无框金丝眼镜架在他挺翘的鼻梁上,透过薄薄的镜片,好似能看清楚他眼中盛放着一片湛蓝的天空,宽广无垠。
接受着自己的不足与无能为力,仍能够坚定一往无前的决心,并全力以赴。
老板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久到出神。
顾平生:“?”
“没事没事。”
老板收回视线,狠狠抹了下自己的脸,掩饰自己心里迸发的悸动。
但这种感觉它消不下去,就像是雨后树枝冒出春芽,蓬勃难抑。
没怎么忍住,老板调侃着开口说:“顾校长,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去你学校,给你打工,怎么样?”
顾平生不明所以,不是很确定地说:“好?”
之所以是问句,是因为他觉得老板家大业大,还有员工要养活,不太可能抛下一切去给他当下属。
主要是没头没脑的,一听就像是玩笑话。
如果不是前往霓光灯区的路被倒下来的摩天轮给挡住的话,顾平生现在很想回去洗一个热水澡。
“关于损坏游乐场的赔偿……”
他刚开了个口,老板便笑了笑:“我都成你的永久投资人了,那钱还不是我来出?”
顾平生现在确实还不起,他有点不好意思,认真地说:“两件事不一样,一码归一码。”
老板摆了摆手,目光放远。
“你喜欢歌舞剧吗?”
“嗯?没怎么看过。”
“陪我看一场,那钱就算是抵消了。”
随着老板的话音落下,空寂无人的舞台上突然亮起了绚烂的灯光。
眼前的舞台剧似乎由老板的力量控制,台上背景自由变化,呈现出不带一丝情感的冷色调。
顾平生正准备说话,被舞台上的木偶小人吸引了注意。
狭小的房间里,孤零零的小孩抱膝坐在床铺上,透过同样狭小且被封死了的窗户,怔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尽管小人的面貌不是很清晰,但顾平生仍旧能够看出来,那是年幼的司羽臣。
旁白出现。
【我叫司羽臣。】
【我记得很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但最早的记忆不是亲生父母的脸,而是福利院斑驳的墙面,和碗里时不时就能吃出虫子的烂菜汤。】
福利院的生活枯燥而单调。
起床,整理床铺,做礼拜,吃饭,睡觉……
窗外的风景日升月落,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小小的司羽臣从萝卜头,长成了更大一点的萝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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