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六卷 忽然之间第五十四章 漫天黄沙里的告别,将夜,猫腻,海棠书屋),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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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注意到,在西陵神殿护教骑兵杀入广场的时候,有名中年书生也来到了场间,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靠近了高台。
那中年书生穿着寻常,风尘仆仆,浑身是汗,身后死死系着个包裹,他来到台前,以最快的速度解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块木盘。
那块木盘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制成,纹路极为细腻,又给人一种金石的质感,感觉很是奇妙,盘里浅浅堆着一层极细的黄沙。
这是一块沙盘。
修行界最著名的一块沙盘:河山盘。
河山盘出现,整个世界,便进入了河山盘之中,那层浅浅的黄沙,在空中飞舞,然后落下,便把天地的颜色涂黄,紧接着,把一切都变成了黄沙。
坚硬的青石地面,变成了松软的沙漠,正在高速冲刺的战马,惊鸣声声,重重地摔倒在地,前蹄凄惨地折断,马背上的神殿骑兵则是直接摔昏过去。
极短的时间里,便有数百名神殿骑兵堕马,相反,那些惶恐不安躲避的新教信徒,虽然也变得行动困难,却不至于被这片黄沙伤害。
黄沙有时如水,因其柔,故胜坚强,故怜弱小。
隆庆的双脚也陷在黄沙之中,他清晰地感觉到沙底传来的吸噬力量,神情变得非常凝重,极为艰难地提起右脚,想要向前踏去一步。
忽有风起,席卷起黄沙,拦在了他的身前。
他的视线越过飞舞的黄沙。落到台侧那名中年书生的身上。
陈皮皮看着中年书生,惊呼道:“四师兄!”
中年书生没有回应,只是与隆庆对视。
隆庆微微蹙眉,今日他奉命前来杀叶苏,屠新教,猜到书院可能有所准备,却没想到来的不是那道铁箭,不是大先生,而是此人。
范悦,书院四先生。
在书院后山那些有趣而可怕的人物里。范悦是一个相对低调的人。他入门很早,排序很前,却只是洞玄巅峰境界,和李慢慢、君陌完全不是一个层级。三师姐余帘虽说那些年表现的也一直只是洞玄境。但当她把西陵神殿掌教熊初墨打成废物之后。谁都知道那只是表象罢了,而他却是真正的洞玄境。
当然这并不重要,夫子收徒向来有教无类。不在乎他们修行的天赋,但后山的人们都有自己最擅长专精的领域,在那个领域里都能做到最好,比如五六八九十十一那些家伙,只有范悦显得相对弱一些,他擅长符道,却不及莫山山和宁缺在这方面的天赋,他擅长谋略算策,却不及余帘,他擅长设计,在这方面连六师弟都不如,更何况书院前院还位黄鹤教授,真要说最强的,或者只是打算盘。
这些年书院后山渐渐展露在世人的面前,他还是那般不引人注意,没有过太多惊艳的表现,只有书院后山的同门们知道他很重要这些年书院乃至唐国对外的谋略布置,都出自于余帘、宁缺还有他的推算,而且他拥有一件当今修行界最珍贵的法器,那就是河山盘。
当年在青峡之前,正是靠着河山盘,书院诸人才能避开观主的那一剑,他耗尽心血困住那一剑,才让君陌有大展神威的机会。能困住观主的剑,可以想见他和他的河山盘如何强大,今天他便带着河山盘来了。
事实上,他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西陵神殿对叶苏和新教的态度,书院很清楚,但无论大师兄还是余帘和宁缺,总以为观主是能够被说服的,既然杀死叶苏对道门没有任何好处,观主便一定不会去做,只要观主保持沉默,那么有唐小棠和剑阁便足矣。
只有四师兄觉得有些异样,他连续推算了很长时间,并没有推算出来别的结果,可他还是感觉到强烈的不安,他认为师兄师姐还有小师弟的判断是错误的,但他找不到证据,于是他便自己来了,他收拾行李,孤身上路,离开后山,带着河山盘,不远万里,千里迢迢而来,要来救叶苏的命。
这才是书院真正的行事风格,可以众志成城,也要和而不同,要替师门负责,但首先你要为自己负责,你要不留悔意。
四师兄终于赶到了,虽然只凭他很难改变场间的局势,但他可以代表书院做出书院应该做出的努力,不需要后悔,那便很好。
他举起河山盘,把念力尽数灌注到盘里,只是瞬间,雪山气海便有了枯竭的征兆,显诸外相上,脸色变得极度苍白,甚至似乎瘦削了几分。
河山盘里是黄沙,更是河山。
每粒沙都是河山里的一处风景,或是一座小桥,或是一道流水,或是一方亭榭,或是青青山丘,或是桥上的轿子水上的舟亭子里的人青丘上的树。
今天,这些黄沙却只是黄沙。
因为最本原的也是最强大的。
四师兄念力激发河山盘,黄沙狂舞,然后敛落,世界顿时变成一片黄色,成了枯燥的荒漠,在其间根本寻找不到方向。
那些后方的西陵神殿骑兵,幸运地没有摔死,拼命地拉动缰绳,让座骑停下来,然后翻身下马,拖着座骑试图寻找到出口,只是哪里这般容易?
四师兄举着河山盘,走到台上。
隆庆静静地看着他,黄沙铺地,却无法将他完全拖入河山幻境,他的身体在那片黄沙里,眼光却能看到真实,看到对手。
不知道为什么,四师兄看着隆庆的目光,觉得有些不安,就像是在书院后山做推算时那样,觉得或者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于是他向河山盘里吹了一口气。
那层浅浅的黄沙,被吹皱。有些沙粒迎风而起,在空中飞舞。
变成沙漠的广场上忽然起了一阵飓风,无数黄沙卷起,遮住所有人的视线,天地间变得昏暗一片,更可怖的是,先前还平坦如原野的沙漠,忽然间发出隆隆巨响,生出无数道层层叠叠的沙丘,不知多少骑兵被移动的沙流吞噬!
就算没有被吞噬的骑兵。在飞舞的黄沙里也遇到了不尽的危险。到处都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到处都能听到人与战马互相撞击的沉闷响声。
即便是像南海少女小渔这样的知命境强者,竟是也无法抵挡河山盘的威力,那些来自各处道观的神官执事。纷纷毙命。她也昏迷在了黄沙之中。
隆庆的脚步依然没能落下。脸色有些苍白,被唐小棠伤后再被河山盘重伤,他没想到对方自身境界普通。这沙盘却是如此恐怖。
然而,这就够了吗?
下一刻,他的脚终于落了下来,只是依然落在黄沙之上。
他没能走出河山盘,但那又如何?
他脸上的那道伤疤,变得明亮起来,绝对不难看,更像是一种有些怪异的妆容,配上灰色的眼眸,夹着银丝的直发,甚至很好看。
他如此强大,他还藏着真正强大的手段,他等的是宁缺的那道铁箭,等的是李慢慢,便是那样他都不惧,更何况一张沙盘?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书,伸到漫天风沙之前。
他想起那些年,他是裁决司的二司座,带着司里的黑执事,四处追杀魔宗的余孽和叛教的罪人,那时的他就是正义,而且相信自己就是正义。
他的神情变得冷峻起来,看着风沙那头的叶苏等人,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当年很熟悉的那些话语:罪人,接受昊天的惩罚吧。
昨夜在桃山裁决神殿,中年道人用一卷书破了叶红鱼的樊笼,那是天书落字卷,此时隆庆手里拿着的也是一卷天书,天书沙字卷。
观主做了那个最重要的决定,便不再在意亵渎二字,道门最神圣的天书,在他的计划里便变成了器物,很强大的器物。
中年道人在知守观里陪伴天书无数年,隆庆将天书沙字卷一直带在身边,只有他们两个人有能力把天书当作武器。
清晨的城市,被黄沙覆盖,再也寻觅不到冬日的清新寒冽,只有枯燥,而当隆庆举起天书沙字卷时,那种感觉变得越发清晰。
沙字卷的封皮迎风而化,化作无数万颗微小的沙粒,然后开始飞舞。紧接着,沙字卷的第二页也尽数化作沙粒,再是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
亿万颗沙粒,变成一道沙河,从隆庆的手中直赴天穹,于天穹最深处承接一道难以言说的高妙意味,然后向着漫天黄沙里轰去。
天书沙字卷记载着修行界里几乎所有的功法,这绝非人力所能完成,就像日字卷一样,除了道门的搜集,更多的是昊天的神力。
道门将修行视作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这卷天书便是礼单,里面条秩无数,浩繁如海,或者如海底的沙,根本无法数清楚,每一粒都代表着昊天的恩赐,人类的敬畏。今日沙字卷真的化作沙粒,那些记载功法的墨字融化在纸上,然后消散,变成最细微的粒子,每粒里仿佛都有那门功法的力量。
亿万粒沙,亿万种功法,就这样落在了漫天黄沙里,落在了河山盘里,河山盘拥有万里河山,但毕竟是修行者的产物,如何能够容纳近乎无限的广阔与繁复?
瞬间,漫天黄沙骤停,有些角落里,甚至影影绰绰出现亭榭楼台,便要失去最原本的形态,变成河山盘里的虚影。
四师兄拿着河山盘的双臂,难以抑止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便会把河山盘扔到地上,他感受着盘里传来的恐怖的冲击力,发现竟是比当年青峡前观主掷来的那道虚剑更加强悍,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唇角开始溢出鲜血。
“散了吧。”
隆庆面无表情说道。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广场上的风沙变慢了无数倍,那些初初显现的小桥流水被沙字卷里涌出的沙砾覆盖。
满眼黄沙,被海底沙覆盖。不需要去寻找出路,我用我的世界覆盖你的世界,那么我可以随意行走,去到任何想要去到的地方。
隆庆向前踏了一步。
如果那片河山里有真实的智慧生命,或者可以看到在太阳之下,有个比山峰还要巨大的脚印,踩破云层,碾碎了原野,落在了地平线那端。
河山盘,万里河山。他只用一步便踏了出去。
隆庆出现在台上。出现在叶苏身前。
二人之间还有残留的黄沙。
四师兄不停咳血,还在勉力支撑,却不知还能撑多长时间。
隆庆一手举着正在消散的天书沙字卷,一手便向叶苏抓去。
有道身影破风沙而来。那是唐小棠。她用铁棍撑着疲惫的身躯。跌坐在叶苏身前,双手举棍向上,用最后的力量挡了一记。
隆庆的手落在铁棍上。
噗的一声。唐小棠鲜血喷吐,倒地不起。
隆庆向前再走一步,隔着她,再次抓向叶苏。
其时,他左手握着的沙字卷,还在与河山盘里最后的景物做着对抗。越来越多的血水从四师兄的嘴里淌出来,打湿了他的前襟,吐的血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黑,最后甚至看着像墨汁一般,触目惊心。
陈皮皮在旁看着,终于感到了绝望。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因为担忧,担忧两位师兄和爱人的处境,因为恐惧,恐惧两位师兄和爱人即将死亡,他真的很害怕。
那道颤抖,从他的手足传到胸腹,然后传到身体深处,最后落在腰后的位置,于是他的雪山气海也开始颤抖起来。
他的雪山气海已废,准确来说,当年被桑桑完全锁死,早已变成一片干涸的死海和黑色单调的岩峰,此时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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