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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青年侧开了一步,绕过石桌,他身躯笔挺,微笑的表情静静地出现在脸上,看起来实在是平静自若得很,完全没有什么激动一类的心情,然而那一道道从体内迸发出来的剑气却丝丝缕缕地缭绕周身,凝而不散,泄露了他此刻心底最真实的情绪。
师映川深吸一口气,波动的心情突然间收敛至无,他努力将自己面上有点僵硬的表情调整得自然起来,迎上了对方的目光,两人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再次开口,只这样互相看着,气氛安静得有些过分,不过很快这种情形就被打破,一个清脆的童音软软道:“父亲……”
这声音甜甜软软,但是效果却不下于一声惊雷,师映川与季玄婴交织在一起的目光顿时一震,下意识地就循声看去,却见那石桌上坐着的孩子已经转过身来,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在看清楚那孩子模样的一瞬间,师映川突然间就明白了刚才季玄婴在看见自己的一刹那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古怪,甚至超过了预料只因为这孩子的容貌,实在是太像如今的师映川!
一瞬间师映川似喜似悲,心情复杂得简直是无以复加,这时季玄婴已经把那孩子抱了起来,是个男孩,白嫩嫩的脸蛋像是刚出锅的嫩豆腐,嘴唇好似花瓣一般娇嫩红润,穿大红浅金撒花衣裳,朱砂绸裤,戴着金项圈,他扒着季玄婴的肩头,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满是好奇地看着远处一身白袍的师映川,如此时刻,师映川却是不知自己心中转的都是些什么念头,他忽然间迈步走向前去,快步来到亭中,而季玄婴也侧过身来,一对满蕴灵光的黑眸看着少年,却并未开口,师映川定一定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玉娃娃一样的可爱孩子,脑中似是有个闷雷炸响,嗡嗡嗡嗡响成了一片,嘴唇动了几动,终于问了出来:“这是……平琰?”
这个问题似乎很是多余,但季玄婴只是微微一笑,清凉的目光从师映川的面庞上流过,那种眼神似乎突然间就灼痛了师映川的眼,道:“……是,他叫季平琰。”说着,对男孩道:“这是你爹爹。”季平琰睁大了漂亮的眼睛,他生得很聪明,现在已经能辨别一些事情了,此时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地看着师映川,犹豫了一下,忽然就小声道:“爹爹……”
师映川的心重重跳了几下,他分辨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他能够感觉到季玄婴怀里这个孩子在冥冥之中与自己有一种奇妙的联系,难道这就是血缘么?他来不及多想,双手已经伸了出去,想要去抱季平琰,季平琰一向都不喜欢陌生人抱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并不排斥师映川的接触,而季玄婴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容地将男孩送进了师映川的怀里,让这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的两个人之间再无任何阻隔。
……这是我的儿子!一瞬间这个念头就好似春苗破土而出,眨眼就长成了参天大树,师映川把那小小软软的身体抱个满怀,他贪婪地汲取着孩子身上那奶香似的气息,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借此压住从心底深处滚滚而起的巨浪,等到再次睁开双目之际,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这是我的儿子,是我和他的骨肉啊!
季玄婴的神情倒是出奇地平静恬淡,但若仔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那黑白分明之中正有什么东西在一丝一丝地渐渐扩散开来,两年后的今天,他身姿笔挺,风华如昔,眉目间的清绝之意却越发明显,此刻他看着师映川抱着季平琰,嘴角便几不可觉地微微牵起,那脸上神情虽仍是淡淡的,但眼中的慈爱却是不能完全掩饰住,他伸手轻抚着男孩的头发,对师映川道:“他长得不像我,倒很像你。”青年的言语神情似乎比较轻松随意,但师映川却能听出其中那久别重逢的喜悦,这令师映川心中忽地微微一动,仿佛就像是在心湖中投下一颗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感觉十分异样,他抱着季平琰,暂且稳下了与儿子见面所带来的激动之情,缓缓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季玄婴素白修长的手掌。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便抱着孩子回到了不远处的小楼,季平琰此时已经睡着了,季玄婴将他交给了侍女,引师映川来到了一间静室中,此时已过了正午时分,午后的阳光透过浅色纱窗把地面染出大片大片的光斑,房间里垂着青色竹帘,床榻桌椅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山水图,一炉檀香放在窗台上,烟雾淡淡缭绕在室中,透出几分静谧出尘之意,桌上则搁着一瓶新摘的鲜花,娇艳欲滴,这时季玄婴已在软榻上斜斜坐了下来,倚靠着几只塞满了干燥花瓣和香草的软垫,软榻上还放着一卷摊开未看完的书,目光平和如镜,投向不远处的师映川,对方的样子与记忆中的相比已经大为不同,几乎已经看不到从前的痕迹,丰茂柔顺的长发扎在身后,白衣如雪,那眉眼唇鼻像是丹青国手精心描画出来的一样,说不出地动人。
师映川被青年这样看着,就有些莫名地心中微波,他走了过去,却并没有马上坐下来的意思,两人的目光互相对上,彼此都是生出了一股极陌生也极亲切的感觉,就好象是时光倒溯回去,眼前这番情形,与从前何其相似,一时心神恍惚间,双方都是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迎着季玄婴略带恍惚的目光忽然微微一笑,轻声道:“……抱歉,这么晚才来看你。”季玄婴看了他一眼,相比之下,青年依然还是当年那等凝静平淡的气度,从容不迫,作为万剑山最出色的年轻一辈才俊,季玄婴自有一份独到的气质,此时即便面对着久别重逢的情人,也依旧没有表现得很激动,平静的表情维持得无懈可击,说道:“……既然你终究会来,那么是早还是晚,都无关紧要。”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表明了某种态度,而师映川也敏锐地把握住了这种态度,于是他的心便缓缓松懈下来,开始有点分不清此时自己的心情到底是轻松还是别的什么,这时季玄婴却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师映川的右腕。
师映川倏地蜷起手指,紧接着又舒展开来,不过就在这一转眼之间,他心中已稳定了下来,用另一只手覆上了季玄婴伸过来的这只手,季玄婴见状,目光在师映川脸上一扫,末了,却开口道:“映川……”
话音未落,手上忽然一使力,便将师映川扯了过来,其实以师映川的本事,怎会如此不济,但他此刻却任凭自己被拽了过去,跌在季玄婴身上,顿时就闻到了一股香气,那是与室中点的檀香完全不同的味道,幽远清淡,若有若无,季玄婴顺势环住师映川的身躯,一时间这个从容恬淡的年轻男子竟有些恍惚,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见师映川完全没有抗拒,只是安然待在自己怀里,目光莫测,便微笑了一下,他也不管师映川这样的灼灼目光,只轻声道:“……映川这两年独自在外历练,可还安好么?”
一言一语出口,都是冰珠相击也似,清明冷澈,师映川深深嗅了一口青年身上的香气,略消减了几分先前的复杂心情,道:“不算好,也不算太坏,这两年我走过了很多地方,也有几次差点就要丧命,不过好歹我现在还能完整无缺地站在这里,而且也有了不小的收获……”
师映川说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又睁开眼睛,眸光闪烁如星,神情却渐渐柔软了:“琰儿降生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他的声音之间似乎略有叹息,也能依稀品出几分渺渺的怅然,偏在此时,季玄婴却是微笑了起来,他抚摩着师映川的头发,道:“没有,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这话完全不是刻意,只是将心中所想直接说出来罢了,师映川听了,稍怔之后,脸上忽然就绽开了一朵笑靥,他从季玄婴的身上起来,凝视着青年白皙的容颜,说道:“这两年也不知你过得怎样,我看你住的这个地方还好,只是……嗯,到底还是我的错,没有在你和琰儿的身边。”这有点类似自言自语的一番话在旁人听来只是寻常的感慨,不过季玄婴却听得出其中的歉意,他对此只是笑了笑,敛下眼睑,平淡地说着:“这些都无关紧要,我能感觉到你的变化很大,你的修为上涨了很多,看来在这两年里,你的收获很大。”
正说着,小楼外忽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那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季公子可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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