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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步瑶听了师映川的话,触动心怀,眼圈不由得就红了,伏身拜下,高声道:“……曾祖父于前时仙逝,我燕氏一族愿举族投靠青元教,望教主收纳!”燕步瑶这话一出,师映川顿时微微一愕,燕步瑶口中的曾祖父,也就是他的外曾祖父,自然就是青州燕家的掌权人燕夕道了,怎么现在忽然就死了?若是普通人的话,倒还容易理解,毕竟连曾孙女都这么大了,按照燕夕道这个年纪,寿命尽了,死去是很正常的,甚至完全可以说是让人羡慕的长寿高龄了,可是不要忘了,燕夕道早就已经踏入半步宗师之境,以他的身体,活上一百多岁是非常正常的,如果保养得当,甚至好运活到两百岁也不是没可能,怎么现在好端端的,就突然说死便死了?这么一来,师映川同时也注意到了燕步瑶此女的装扮,与从前那一贯喜好艳丽华贵装束的样子不同,燕步瑶眼下衣着素净,只穿着石青的窄袖短衫,鱼肚白的裙子,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就连髻上也只有两朵银色珠花简单点缀着,脸上脂粉未施,果然是家里有长辈去世的样子。<-》
师映川正意外于燕夕道突然死亡的这个消息之际,燕步瑶显然是看出了什么,便红着眼圈解释道:“曾祖父这些年一直困在原有的境界,不得突破,曾祖父实在不甘如此,于是前时强行冲击瓶颈,结果不料走火入魔,当场……”师映川一听她这么说,马上就把事情的前后联系全都弄明白了,燕夕道困在半步宗师颠峰境界已经很久,自然急盼突破,毕竟虽说只要晋升到准宗师境界之后,就是意味着跨出了成为宗师的第一步,然而这里面却有一个关键,那就是年纪越大,晋升就越困难!拖的时间越久,希望也就越渺茫!燕夕道困在半步宗师颠峰这个坎上已经有数十年了,当初他寄希望于凝华芝,想要凭借此宝改换资质,一举打破这些年来的僵局,令自己顺利晋升宗师境界,却不防后来凝华芝被燕乱云偷走,最后反倒是便宜了师映川,如今燕夕道已经这么大的年纪,实在再耗不起了,如果再拖下去,此生基本就无望宗师境界了,想来燕夕道就是因此一横心,强行冲击瓶颈,结果晋升失败,走火入魔而死。
思及至此,饶是师映川本身与燕夕道这个外曾祖父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也不免有些唏嘘,这就是武者的悲哀,原本身为武者,只要修为上去了,一般情况下,寿命也就会随之延长,那种半步宗师、大宗师,更是理论上可以活得很久,可是放眼天下,现在能找到多少活到二三百岁的人?连一百五十岁以上的只怕也没有太多罢,原因就是这些强者要么是与人争斗之际被杀死,要么就是练功出了问题,自毁而死,从古至今,武道强者能够安安稳稳地因为寿命耗尽而死,实在只是少数,大部分都是意外陨落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尤其师映川想到他的外祖父燕太元当年也是因为想要强行突破原有境界,结果落得个重伤身死,而如今燕夕道也是这个原因身亡,这父子二人为了同样的目标导致这个结果,令人无法不唏嘘感慨。
师映川端坐不动,目光平静地扫了一眼拜倒在地的燕步瑶,他心里很清楚,燕家这些年主要就是靠着燕夕道这个半步颠峰强者坐镇,是燕家的主心骨,这才令家族兴旺绵延,如今燕夕道身死,这棵大树倒下,燕家虽然不至于就此衰亡,却也还是会随之受到很大的影响,走下坡路是肯定的了,除非家族当中在短时间内出现与燕夕道相差不大的强者,这才能够稳定局面,但这谈何容易?想必燕氏思前想后,这才作出了决定,想要举族投靠师映川,毕竟当年虽然双方之间有嫌隙,但后来随着燕太元临死前师映川接到消息前去燕家,最后又一直等到燕太元去世之后才离开,而且还救下了燕步瑶的性命,双方的关系隐隐就有了几分转圜的迹象,如今燕氏若是能靠上师映川这棵大树,自此必是稳如泰山,很可能比从前燕夕道在世之际更加兴旺,而且师映川毕竟身上也流着燕氏的血,整个家族若是归于他手中,总比投靠外人要好太多,多多少少应该会得到额外照顾,想必全族之人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抵触情绪。
眼中红焰微微流转,师映川忽然一声低笑,随手拿过身旁小几上的一枚新鲜果子,在手里把玩着,淡淡道:“举族投靠……”他心中也在思量,这燕家乃是青州的老牌家族,经营了数百年之久,这么多年来在青州已是扎根极深,各方关系网以及一些渠道都是非常有用的,自己若是收了青州燕氏,并非没有好处……就在师映川自顾自地考虑之际,燕步瑶却是心中乱成一团,她并不是多么担心师映川会拒绝燕家的依附,而是一颗心都扑在了这个正神情淡然的男子身上,此次燕氏派人来摇光城面见师映川,原本是打算由燕步瑶的兄长,也就是燕家的一个嫡子担任,但燕步瑶却自告奋勇,愿意前往摇光城,燕家人一合计,觉得一来燕步瑶是嫡小姐,还是瑶池仙地的弟子,这个分量应该是可以了,二来师映川曾经两次救过燕步瑶,如今由燕步瑶前去,似乎也更合适,这样一来,燕步瑶的要求便被应允,此女这才匆匆赶来摇光城,却不知燕步瑶满心里都是要见师映川一面的念头,自从当年被救下,自此情根已种。
燕步瑶心下一片说不出的慌乱,这种心情难以形容,与镇定自若完全没有半点关系,也并不是因为担心任务不能完成,她拜伏于地,却是微微抬起头,看向前方坐着的那个身影,青年的眼睛极美,这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眼睛,纯净,冷酷,深邃,凝定,散着惑人心神的梦幻之感,只是这样看着而已,她就觉得体内生出一股热意,甚至连那私密之处也已经微微湿润起来,燕步瑶贪婪地感受着这种冲动,一股又一股沸腾的血液在她的胸腔内来回翻腾,这种感觉,真是令人心动……她想要这个男人,从一开始的怨毒到如今的渴望,她想要对方!
对于燕步瑶此时的心理活动,师映川自然不知情,他考虑了一下燕氏投靠的利弊,略作权衡便有了决定,当下就对燕步瑶道:“这件事,本座允了……至于具体事宜,本座自会派人去青州办理。”燕步瑶听了这话,知道自己这一趟前来摇光城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也还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师映川是个不喜欢拖沓的人,这件事既然已经决定下来,便很快派了得力的人手赶往青州,至于燕步瑶,虽说她这一趟的任务已圆满完成,却是并没有立刻回燕家,而是留在了摇光城,对此师映川自然也不放在心上,随她去了。
转眼间数日过去,这几天阴雨连绵,天气并不好,空气中湿润润的,这一日师映川练功之后,又与潇刑泪下了两盘棋,后来看天色还早,便去了晏勾辰的御书房,像这样的重要地方,不但后宫嫔妃等闲不得随意出入,就连宗室朝臣也只能在皇帝召见的情况下才可以踏入其中,不过师映川自然不在此列,这大周皇宫他自可随意来去,无人敢阻,当下师映川来到檐下,站在朱红的盘龙通天柱旁边收了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有太监忙上前替他接过伞,师映川问道:“陛下在里面做什么?”那太监垂手道:“回国师的话,皇上方才下了朝,用过几块点心,眼下正在批奏折。”师映川双眸幽幽一波,淡笑道:“这么勤勉……”一面说,一面就准备进去,那太监见状,脸上闪过一丝惶急之色,但又怎敢阻拦,只得眼睁睁看着师映川进去。
师映川踏入殿中,刚转入长廊,却见一个身穿紫色宫装的丽人袅袅婷婷而来,这女子打扮华贵,容貌极美,乍见了师映川,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局促与尴尬,忙迎上来行礼:“妾身见过国师……”此女乃是为晏勾辰生下皇子晏长河的德妃,师映川淡淡‘哦’了一声,道:“皇帝在忙么?”德妃小心地道:“陛下正在批阅奏章。”师映川点点头,径自向前而去,无心去理会身后德妃到底会是如何不安,他与晏勾辰之间的关系早已是天下皆知的,晏勾辰固然因为需要绵延子嗣的缘故而有一两名后妃侍奉,这也是师映川默认的,而且师映川也从未干涉过晏勾辰的私生活,但毕竟师映川的身份太不一般了,现在被他当场撞见,德妃又岂能不忐忑?
师映川自然不知道女人心里的盘盘绕绕,他穿过长廊,来到门外,两边侍立的宫人忙打起帘子,师映川进去,看见晏勾辰正站在案几前,身披龙袍,手持一卷书,案上摊着一堆奏章,估计是忙得累了,看会儿书换换脑子,他听见帘子响,闻声抬起头来,见是师映川来了,不由得微微一笑,把书随意往案上一放,笑道:“外面还下着雨,你怎么来了。”师映川见他眉目清朗,不见半点锋芒的样子,令人如沐春风,乍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大户人家的读书公子,带着一丝书卷气,并不见平时的帝王威严,这让师映川觉得有些舒心,但是他也很清楚,晏勾辰现在这个样子,只不过是因为对方知道自己喜欢这样的形象,不得不说晏勾辰这个人,对人心的把握是相当让人佩服的,师映川自问就算自己在这方面,也其实是及不上晏勾辰的。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只是一转即逝,师映川脸上已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样子,眼睛却在案几边放着的一只黑漆描花食盒上一扫,心中了然,勾唇一笑道:“方才倒是瞧见有人出来……怎么,给你送了什么好吃的?”晏勾辰闻言,大大方方地举手示意,做一个投降的姿势,显然,他完全没有解释什么的意思,只笑道:“映川这是吃醋、不喜欢么?方才德妃说是她那里的果子熟了,就做了些新鲜点心,拿来给我尝尝鲜,映川若是心里不痛快,这就让人把东西扔了便是。”听到他这话,师映川轻波般的目光在晏勾辰脸上一扫,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随即哑然失笑,道:“吃醋……我还不至于像个闺中妇人一般,有这些无聊的念头。”
师映川走过去,把食盒打开了,里面果然是几样精致的果馅点心,师映川施施然地随手捞了一个丢进嘴里尝尝,味道还不错,又负起手看向晏勾辰,眼神仿佛清澈见底:“做得还行……你也来一个?”晏勾辰笑起来,半真半假地摇头拒绝:“我哪敢?只怕打翻了醋坛子,不好收场。”师映川轻挑长眉,那原本未敛犀利的眉眼顿时就收了几分刚强,无端添了些柔和之色,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是很清楚,我从未在这方面约束过你,你若是喜欢后宫三千,也只管如此就是,我不是那等苛刻之人,我自己随性随意,也没必要逼着别人收心敛性。”晏勾辰听了这话,只微笑道:“说的哪里话,映川与我相处这些年,如何却说这些让人冷心的言语。”
外面雨声依旧,晏勾辰走过来伸臂拥师映川入怀,安静地停了一停,闻着青年身上幽幽的香气,叹道:“能与映川这样的人在一起,莫非我还看得上旁人么?怎么映川却说这样的话,是不信我,还是生我的气?这样罢,我现在就下旨打了德妃,还有后宫其他人,让她们去庙里带修行,终身诚心理佛,再不许回宫了,如何?”师映川失笑,轻轻推开晏勾辰,哈哈一笑,说道:“你看你,你还说我疑心,我看你才是疑心,我不过随口说了几句话,你便硬是想了这么多,依我看,你心思也太未免精细了些,虽然说做皇帝的人总该比旁人多几个心窍,长些心眼,但也不必太过了,她们跟着你也有许多年头了,从你在王府时便在身边伺候着,德妃更是给你生了个皇子,若是真打了她们离了宫去出家,却是瞧着不象样,只怕旁人也会暗地里说你无情无义。”晏勾辰听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以手抚摩着案几上的奏章,目不转睛地久久凝视着,目光定格其上,无所谓地淡笑道:“……无情无义?这有什么,身为帝王者,有几个不是要让自己不辜负‘无情无义’这四个字,天子……呵呵,怎谈得起情义。”
这话倒是触动了师映川,他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免就有了几分感慨,只不过他脸容低垂,看着地面,谁也瞧不见他此刻究竟是怎么个表情罢了:“是啊,成大事者,又怎么讲得起‘情义’这种奢侈的东西。”师映川眸光清澈,目不斜视,仿佛出现了刹那的失神,不过这种情形只维持了一瞬间,他很快抬起头,又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抿唇一笑,说道:“没意思,原本我是来看你的,怎么忽然就扯到这些事了。”晏勾辰反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双眼望着师映川,外面阴雨连绵,虽是白天,室内却还掌着灯,灯光下,师映川明丽如仙的面容全无瑕疵,一身锦绣被映得闪出片片灿烂光影,奇美眩目,晏勾辰一颗心突然就温软如水,他向来都是按照冰冷而客观的理智方法,来判断自己与其他人之间的那些利益牵扯,并做出最有利的处理方式,然而却没有想到,很多事情并不是能够完全以理智来驾驭,或许在不知不觉之中,就不小心陷了进去……晏勾辰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牵扯,微微乱了,一腔心事晦暗不明,方觉察到自己心中原来一直是对师映川有真情的,确实有,而这心思,唯有细细观察品味,才能见出真章,这个认知令晏勾辰有些说不出的淡淡欢喜,同时却也不乏迷惘,他忽然拉住师映川的一只手,神色恳切,向对方解释道:“映川,我与其他人有些瓜葛,无非是子嗣之故,从来没有其他原因,我相信你也应该能够看得出来,在我晏勾辰心里,唯有你一人。”
这番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师映川略有意外,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初升的太阳,明亮却并不过于炽热,他很通情达理地摆了摆手,道:“你想多了,我不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况且,莫非你觉得我对自己就这么不自信不成?你我之间,用不着如此。”说这话的时候,师映川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宝相龙树,这是对他感情最纯粹也最坚贞的人,这种感情没有任何其他原因搀杂在内,如此简单而明确,不含半点杂质也完全没有权衡与利益考虑的深情,叫人如何承受得起?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潜意识当中就不是很想与宝相龙树相处,因为,无以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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