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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师生翁婿情
北京城西的杨树巷尽管不是勋戚云集高官齐聚的那些繁华之地,甚至可以说有些幽僻冷清,但当初皇帝赏赐的这座宅院无疑很合杜桢的秉性。翰林院原本就是清贵之所,他又从不迎来送往,结交的只是那些合自己脾胃的人,所以门前冷落车马稀反而自在。有这样的主人,下人们自然不会埋怨没有油水可捞——要是为了钱财,当初杜家只有母女二人撑持,只靠十几亩水田度日,他们要是想走早就走了。
因此,见着张越进门,院子里正在忙活的下人们便笑容可掬地行礼打招呼,旋即各自忙各自的。老门房岳山把张越送进了屏门,便乐呵呵地说:“并不是下人们怠慢偷懒,实在是老爷太太早就吩咐过,姑爷随时来随时进,以后不用通报,您自己进去就是。”
之前孙氏说好了多留杜绾十日,算算时日她还在路上,这天张越便是单身前来。见惯了别人家门前的车水马龙,骤然踏入这个安静的地方,他不由觉得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淡了很多。从前还不是娇婿的时候,他就是这儿的常客,因此杜家下人拿他当自己人待,他也觉得自然,当下就点了点头。
从外院入了二门,他思忖片刻便先不去北院上房。沿着鹅卵石小路往西走了一箭之地,远远就望见了那一排三间书房。他才认出守在书房檐下是鸣镝,那边人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当初在开封的时候,杜桢给他授业启蒙,却也同时教过鸣镝和墨玉读书认字,因此他和他俩自然是最熟。见鸣镝躬身一礼,他便笑吟吟地说:“岳父可在书房里?”
“姑爷可是来得巧,今儿个大沈学士也来了。”
“大沈学士也来了?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好还思量什么时候去沈家拜访,这回却是正好撞着了。对了,岳父和大沈学士是正在里头闲话,还是在商量事情?若是说正事,我这会儿若是贸贸然撞进去不免惊扰了他们,索性先去岳母那里。”
“姑爷可是猜错了,大沈学士今天兴致很好,正在里头写字呢!”
“写字?既如此我待会倒是要好好观瞻观瞻……唔,岳父说过大沈学士的书法重在静心二字,他不写完我不好进去,你就陪我在门外等一会吧。”
虽说知道沈度的字乃是一绝,但张越更明白这位翰林学士绝不清闲。沈度每天陪伴皇帝左右,凡诏、诰、制、敕及御制诗文碑刻,无论是朝堂使用、内府收藏,还是颁赐属国,几乎全都是沈度书写。任凭是谁,这样一天天的字写下来,也鲜少有兴趣泼墨挥毫,故而据他所知,沈度如今的爱好是鉴赏收藏书画,平日已经很少写了。
随鸣镝走上两级台阶到了檐下,他就看见书房门前挂着厚实简朴的青布棉帘子,里头却没有丝毫动静。情知这时候必定是沈度专心致志地在写字,旁人不敢出声打扰,他便站在门外等候。刚刚进来的时候天空就灰蒙蒙的,此时更是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虽上头有屋檐遮挡,但一阵阵寒风还是挟着雪扑面袭来。裹紧大氅的他约摸等了一刻钟工夫,终于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连忙打起帘子跨进了门槛。
“咦,是元节来了?”
张越一进门就看到杜桢在书桌边上执着一幅竖卷的一角,头发花白的沈度则是拿着另一角,两人正在品评着什么。看到他进来,沈度将笔搁在了笔洗上,含笑点了点头。
“自从被皇上召入翰林,我一天也不知道要写多少字,所以平日别说自己写,就是人家上门求也往往出不了什么好字。今天你岳父说得了一块好墨,我才一口气写了这么些。元节,看你这模样,外头是下雪了?”
跟进来的鸣镝忙解释道:“外头只是飘了一丁点雪珠子。姑爷早到了,得知大沈学士正在书房里头写字,他说大沈学士的书法重在静心,生怕搅扰了,所以就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
书房内摆了炭盆,因此沈度和杜桢都只是一身家常便袍,显得闲适自在。闻听此言,沈度不禁面露讶色,旋即对杜桢笑道:“前两日还有一位翰林庶吉士向我求字,因他文章做得好,我便应了。结果到了家里头,我才拿起笔,他却将自己的墨卷送上,说是特意仿我的帖子习练多年,然后一味在那里掉书袋卖弄学问,竟是不知道写字必得静心。宜山,你这个学生兼女婿倒是深得我心,你下手可是深得稳准狠三味!”
张越恰好上前行礼,听到沈度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地说了一通话,就明白沈度是想起了昔日旧事。朱棣善武,但同样爱重年轻俊才,单单这些年通过科举简拔出来的文官就不计其数。这些人初出茅庐雄心勃勃,自不比前辈们的谨慎心性。沈度当初在洪武年间因为长辈丧事未能及时应举荐而做官,结果就获罪戍边云南,哪里看得惯那些耐不住性子的人?
当下他就笑道:“我这一手字都是临大沈学士的帖子练出来的,这便有半个弟子的名分在。昨天皇上写了一幅字赐给我,还让我好好向您请教书法之道。都说是尊师重道,今日我偏巧在岳父家里遇上了,在门外等上一刻那可不是应该的?”
纵使是杜桢,此时也不禁莞尔:“民则兄,你看看,眨眼间你便多了半个弟子!”
“好好好,这个弟子我收下了!”沈度一向不喜欢公私应酬,今日随兴本就心情好,此时便扬手示意张越上前,又指着那墨卷说,“看看,这是你的岳父兼老师硬是逼着我写的。他就知道我这个人见墨心动,又撺掇了两句,竟是有意钓我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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