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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血溅宫廷,君子之道
大行皇帝大殓入棺之后,由于上下都知道皇帝猝死和纵欲无度有脱不开的关系,于是东西六宫人人自危——那些个有子女的勉强还能沉得住气,没子女的不用扮就是哭丧着脸。越是知道如今皇太子已经回来,统管六宫的已经换成了张皇后本人,她们便越是觉得绝望和无助。都以为皇帝登基,日后至少也有十多年的好日子,若是早想到皇帝的身子禁不起这样的折腾,谁还会这么愚蠢只想着系住皇帝,她们又不是初进宫只想着恩宠的年轻姑娘!
相比其他各宫,长宁宫中却是寂静无声,抑或是说死气沉沉。那天朱宁来过之后,偌大的长宁宫正殿就只留下了四个人伺候。这会儿其中三个都悄悄到外头去打听灵堂布置等等,借机弄清楚究竟殉葬的人是否都定下了,空空荡荡的地方就只有郭贵妃和心腹宫女纪香。
这会儿,郭贵妃便坐在梳妆台前,一下一下地用玉梳梳理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她如今只有三十出头,在东西六宫诸妃中算得上年轻的。由于一贯善于保养,那几个比她年轻好几岁的低等嫔妃瞧着竟是比她还老相些。轻轻放下手中的梳子,她便头也不回地对纪香说:
“从前,人人都说魏国公徐家是除了皇室之外的第一名门,如今却换成了英国公张家。可没有几个人还会记得,太祖皇帝还在的时候,武定侯郭家除了爵位功劳不及徐家,其余的丝毫不差。那会儿徐家只有一位国公,郭家却有两位侯爵。”
纪香自郭贵妃入宫便跟了她,知她灵巧善媚最善奉承,知她进退得宜善抚人心,却从未听她用这种口气夸耀过自己背后的家族,此时不由得怔住了。郭贵妃看着铜镜之中纪香那吃惊模样,不禁自嘲地一笑。
“祖父和伯祖父的战功固然赫赫,可在那些开国名将之中,却也算不得什么,若不是当年宁妃娘娘极得太祖皇帝宠爱,他们也说不定和其他功臣下场一样。即便如此,我那姑姑嫁了郢王为妃,却因为无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封国被除,大姑姑含恨留书女儿,自刭以从泉下。祖父足足有十二个儿子,大伯父尚了永嘉公主,三叔以功任中府右都督,我爹却只是辽王府典宝。若不是我封了贵妃,去年武定侯之位又怎么轮得到我弟弟承袭?”
说到这里,她就悠悠叹了一口气:“所以说,什么勋贵之家,那种几十口人的大宅门里头,何尝消停过一日。我自幼便在辽王府长大,也曾见过那位王妃尊荣背后的辛酸苦累,早就明白做女人的,只有儿子才是真正的倚靠。总算我心愿得偿,有了三个儿子,可两个都是自小多病,唯一一个也不是长寿之兆。我放不下他们,但我若活着,反而更害了他们……”
最初只是惊疑,但此时纪香竟是越听越觉得不吉,连忙劝解道:“娘娘千万别多心,虽说自太祖皇帝起便有殉葬,可从来都是选的那些无子嫔妃,想当初宁妃娘娘不是寿尽而终么?您好歹还生养了三位千岁爷,再说了,您看李贤妃和张顺妃,她们都心安得很……”
“她们早就不得宠了,和皇后又走得近,自然心安。”
郭贵妃从妆台上拿起了一个雕漆紫檀木九龙戏珠的匣子,轻轻摩挲着上头的图案,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皇上和皇后夫妻情份多年,我自然不如。我能做的不过是让皇上快活些,而不是用那些大道理和礼法约束了他,所以,谁都知道,皇上更喜欢我。哪怕皇后大权在握,深得太宗皇帝和皇上的敬爱,她也从来没有真正懂过皇上的心。只有我真正视他如夫,视他如君!人人都说他是我害死的,如今我便追随了去陪他!”
言语间,她已经是轻轻打开了匣子搭扣,右手猛地握住了其中那件物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一下子抄起那柄锋利的匕首,用力将其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当背后响起了纪香的惊呼时,她的意志已经渐渐模糊了下来。
哪怕是死,她也不会等着张皇后借朱高炽的旨意让她殉葬,更不会再露出乞怜丑态!只要她的孩子能好好活下去……
郭贵妃自刭的消息传来时,朱瞻基正在抚慰自己的那些弟弟。他是皇长孙,之后又早早封了太孙,和诸弟起居等等并不在一处,但对几个弟弟都还关爱有加。这会儿因为天热,人人都熬得满头大汗,自来多病的滕王和卫王更是难以支撑,当听到郭贵妃死讯时,滕王脑袋一歪就昏厥了过去,郭贵妃所出的梁王亦是放声大哭,只有五岁的卫王依旧懵懂。见此情景,朱瞻基一面命人请太医,一面令人服侍诸王留宿宫中,自己则是匆匆赶往长宁宫。
在长宁宫大门口,他恰好和赶到此地的张皇后撞了个正着,连忙唤了一声母后。见张皇后望着那蓝底金字的牌匾出神,深知后宫那些名堂的他不禁有些奇怪。
“想不到郭贵妃竟然如此刚烈。”
张皇后没想到郭贵妃竟然会不声不响走了这么一步,叹息了这么一声,心中竟是不知道什么滋味。等和朱瞻基一同入了长宁宫,得知宫女纪香殉主触柱而亡,她更是觉得一阵难言心悸,竟是站在最外那间屋子,无法再踏入一步。在原地默然站立了好一会儿,她便扭头对朱瞻基说:“她亦是你庶母,你且去瞧瞧她最后一面,我就不去了,免得见了生悲。滕王梁王卫王可怜得紧,他们都是你的嫡亲弟弟,日后若有恩赏,自当优抚他们,你可明白?”
“是,儿臣记下了。”
朱瞻基回京之后,已经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对郭贵妃自然极为不满,但此时人都死了,他也没什么其他话好说,便答应了母亲之言。进了屋子,见屋子中央和角落赫然是两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即便他并非没有见过血的雏儿,也忍不住呆了一呆。初时匆匆而来,只以为郭贵妃白绫自尽,如今方才知道那是用刀,即便是他心头成见已深,恨意也有几分变成了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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