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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闲聊的旧情当中,当然是回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为多,偶尔谈谈如今的工作环境,涉及军事秘密的彼此都遵守军队保密原则。其中,却是有一段事,无论如何,费镇南、费君臣和黎立桐三人互相都不敢提及的。那就是有关49的那段事。

49是黎立桐的父亲黎少卿亲自护送来到军队基地的,挂的且是费家老爷子的命令。费老爷子口吐“十个军战士比不上这孩子的一条命”,在费镇南心里边如一颗石子掀起惊涛骇浪,心情久久不能平息。然而,对于老爷子这条出乎常理的命令,并不是无迹可寻的。

“还记得吗,十六年前。”费君臣在私下与费镇南两人时,提起旧事,“这孩子今年也是刚好十六岁。”

十六年前,费老爷子有一段日子,不知为何天天往外跑,甚至在外头过夜不回家。后来经某个爱子调查,居然发现老爷子是在外面租了幢小楼,小楼里只住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进出只有老爷子一人。一切迹象,似乎指向了老爷子在外包养情妇?费家老奶奶是个巾帼英豪,二话不说拍板,要离婚!全家的子孙都闹了起来,站在老奶奶这边。面对家里人的众仇敌恺,老爷子却只有一句铁钉钉的话钉在板子上:怎么了,我就是要养她一辈子!

后来此事能得以平息下去,应说是这女人有自知之明,闻及了消息后瞒着老爷子自个儿悄悄走了。

回忆老爷子的一生,老爷子这样反常的性子只有两次在他们面前出现。那个女人是一次,49一次。莫非,49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是老爷子的私生女?

费镇南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心如刀割,呼吸艰难。

费君臣这时候吐了句冷笑话:“若是真的,我们得喊她小姨妈了。”

费镇南可笑不出来,冷冰冰地吐出:“我一辈子都不会承认她。”

为了此事,黎立桐同样与父亲黎少卿闹翻了。因为如果不是老爷子的私生女,说不定还是自家父亲的私生女。不然,自家父亲怎么会这样护着49?他追着父亲到指挥所逼问:“爸,你和我说实话,这孩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是私生子吗?”

“你胡说什么!”听说了谣言的黎少卿怒极时,简直是要一巴掌打到自己儿子脸上,“我告诉你,这些学员在你这里,我和镇南君臣都说了,谁都不可以死!”

父亲没有任何一句话的辩解,只有一句军事命令。黎立桐刹那面色铁青,抗议道:“总部发来的命令本来就不合情理。说什么训练学员,目的却是要逼这批学员退出训练,不是自相矛盾吗?告诉我们,这场训练的真正目的,不然我们无法正确执行军令!”

当时费镇南和费君臣也都在指挥所里。

黎少卿面容冷峻,问费家两个军官:“你们是和他一样想法吗?”

费君臣自听说了老爷子的命令后,一直冷冷地拢着眉,没有说话。

费镇南本也不愿意开一句口。

但黎少卿用军人铁则点住了他的死穴:“你不是军人吗?”

“是,我是军人,是绝对执行军令的军人。”费镇南说着这话时,心脏的某处快要死了一般。

“很好。”黎少卿解决掉他后,问费君臣,“你呢,大队政委同志?全队的思想指挥棒,怎么想的?”

“对于想不通军令的同志,我会加强思想教育工作。”费君臣这会儿倒是眉头一松,狡猾地转了口风。

费镇南眼尖地发现到,黎少卿在与费君臣对视的刹那,垂放的手似乎打了一丝颤。黎少卿离开后,黎立桐在指挥所里团团转,心火难压,连解掉军服衣领上两颗扣子:“军令,军令!现在是现代化部队,用思想武装士兵,不是一句军令就可以说的通的。”

“你错了。”费君臣轻轻将一沓报告纸甩到办公桌上,像是随意聊起的语气,“军令如山,这个铁则无论到了哪个年代都不会改变的。如果你不贯彻执行军令,我会向上头打报告将你调走。作为大队党委的书记,我有这个权利打这份人事调动报告。”

黎立桐当时听了费君臣这番话,立马呆成了块木头。

那是由于,费君臣作为政委的能力,是无人可以质疑的。他比任何人,都能一眼洞穿军队里每个人的思想动态。他比任何人,都要坚持贯穿上头的思想指示,是军队里最不可动摇的支柱。他作为一个政委,平日里对哪个士兵都像是和颜悦色的,完美地扮演一个军队思想辅导者的形象。他本身是军医出身,精通战争心理学,是外科专家,同时很少人知道,他还是个优秀的长距离狙击手。

黎立桐能与父亲当面对抗,却无法反驳老校友费君臣。说到底,这是费家的家事,虽然同时牵涉到了自家父亲的品德。再说了,当黎立桐从窗口第一眼真实地望见传闻中的49时,立马一丝惊愕浮现在双目中:“这不是个孩子吗?”

“不满16岁。”费镇南接他的话道,“我们参军时也才13岁。只不过她是个女孩。”

“女孩?”黎立桐的一声讶异,表明了他压根不信这个瘦巴巴的小鬼会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学员都到齐了。”费君臣懒得与他抬杠,打开簿子说,“接下来是安排教官。”

“50名学员都到齐了吗?”黎立桐问。

50名学员中,有十名在来基地途中遭到了阻击。其中,学员50伤况最严重,被狙击手射穿了心脏,仍在抢救。其余49名学员都算是平安到达了基地。

“我听说了,所有狙击手都跑去狙击我父亲押送的那辆车。”黎立桐疑问,“是不是敌方知道了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费镇南与费君臣一样处于雾水中。他们虽然多少了解到敌方是一个疯狂的暗杀组织,但对于敌方穷追不舍的目的,无从入手调查。

基地的沙地操场上,同一天到达的49名受训人员,整齐排列在傍晚的余晖下。他们之中,有年迈近五十岁的白发苍苍老人,有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书生,有正值中年的妇女,还有49这样未成年的孩子。在军人们看来,这根本就是一批连参军体检都不能过关的新兵。对这样一批新兵能训练什么,训练出什么目的来?军官们感到迷茫。

某参谋开始念学员名单,并且按照上头指示为每个学员配备军官教官。当参谋一溜念到49编号时,费君臣插上口,吩咐:“我来安排。”

于是49见着那个在防弹车里为50做急救的军医六六向自己走来。

“报告!”

大队的几个领导望过去,望见49那条瘦长的胳膊在众人中特别显眼,因为瘦得像根芦柴棒。

“49讲话。”费镇南见是她,压抑的声音艰难地发了出去。

“为什么我的教官和别人不一样?”49义愤填膺的,小嘴唇咬得一抖一抖的,“我知道他是卫生员,别人的教官都是指挥官。这是歧视我是这队伍里唯一的未成年人吗?”

听到她叫得那么有力大声,周围的官兵们都不觉地为这孩子在心里头打鼓:完了,完了,这孩子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竟敢向阎罗司令和魔鬼政委叫板?

费君臣连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全权交给费镇南。费镇南横眉一立,向着49的方向:“谁说你的教官只是一名卫生员?他是一名加强营的营长。在所有教官中军衔最高的。你还不满意是想怎么样?”

49微张小口,见着六六走到了自己身边。六六腰间佩戴的是标准的指挥官手枪,也没有挂戴卫生员的十字袖章。当然她没有马上就信了费镇南的话,斜眼瞟瞟身边的六六:长得那么好看像个大姑娘,却是什么加强营的营长,是人不可貌相吗?

与她隔着一个学员48的47马上抓住机会,银铃般的笑声飞了出来:“小鬼就是小鬼。什么都不懂,就喜欢乱嚷嚷。”

“47,你笑什么?”49一看就是那种绝不会被人取笑的性子,听见47笑自己立马一哼,“你没有听司令官说了吗?我的教官比你的教官等级还高。我看你才是什么都不懂,都是47,但你这个47连AK—47是什么都不知道。”

AK—47是什么?47果真是听了她的话后,露出了一脸怔愣的茫然相。

47是世界上一种著名的步枪。

看见军事训练场的气氛变得这么诡异,没有一点严肃的形象,作为司令官的费镇南像吃了火药一样喝道:“49。谁允许你不打报告就开始讲话了?罚你,现在马上在训练场上跑十圈,今天不跑完不准吃饭。”

49呆了一下,立马又举起手:“报告,为什么只罚我不罚47?”

“我现在就是罚你一个。这是军令!”

司令官费镇南的脸在落日下像洒了一层沥青的光,无情的双目射过来。

换做其他人,大概委屈得要死,大喊一声“我不干了”,甩下帽子就此走人。49倒是没有气,最少从她那张瘦巴巴的小脸蛋上看不出任何生气的痕迹,相反,她是忽然嘴角一勾:“司令,你既然这么喜欢针对我一个人,是不是特别喜欢我?不然,你干脆直接做我个人的教官好了。”

操场上一片鸦雀无声。除去这孩子可能的尴尬身份,黎立桐是想笑了。

费镇南脸色凝重的,以军人沉稳的步伐走到了49面前。这么近距离看这个小鬼,能看到一双特别大而乌黑的眼瞳镶钻在瘦巴的小脸上,好比山坳里明亮的晨星,一眼间照射到他人心里去。这孩子,真是与老爷子有关系吗?

“49。”他压抑了巨大情感的嗓音对着这个瘦巴的孩子说,“你以为你有这个资格和我这样讲话吗?”

资格,是的,她没有这个资格,永远都别想指意进费家大门。

49眉心轻拢,如孩子气地嘴角勾勾:“你以为你想做我的个人教官,我就喜欢啊。”

费镇南寒霜般的低笑溢出了唇间:“你喜欢不喜欢都好。操场没跑完,不准许吃饭,这是军令,即便你饿死在我面前,我一点也不好怜悯你。”

是的,哪怕那个孩子死在了自己面前,自己都不会有半点怜悯的,因为他费镇南作为老爷子最爱的孙子,绝对不情愿见到老爷子染上污点。费镇南如今回想着这些,透过车窗望见墨兰在夜色中模糊的轮廓,军装穿在她身上,有一种我行我素的独特傲姿,与49如出一辙。不,如果49长大了,应许就是她这个样子的。

49?她真的还活着吗?而且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吗?费镇南的手抚摸着无法解开的深眉。老爷子执着于要他娶她,如果这个是真相,能证明了老爷子一生中没有污点,这个孩子确实是另有来路。他误会她了,深深地误解过她,心里的某处微微地酸涩……。

“三哥!”费海楠望见他映窗上的影子,招手大喊。

墨兰在黑暗中回头,一双清瞳随声望向车窗。见他魁梧的身影在窗玻璃上一晃,便走开了。瞬间,她心里蓦然产生疑惑:他似乎不想被她看见什么,是不想被她看见什么呢?

“老三。我们两个应该有一个多月没碰上面了。”黎立桐看见费镇南走下了军列,揽住他肩膀低声谑笑,“不介绍一下,你媳妇啊?”

费镇南听他问,眉眼一抬,走到墨兰身边拉住她一只手说:“我未婚妻,虽然她现在还没答应我,卢裕华。——裕华,这是我老校友,黎立桐,人称黎少。”

“黎少,初次见面,我叫卢裕华。”墨兰主动向黎立桐介绍自己,人显得落落大方。

黎立桐见她具有非一般人家的大家闺秀风范,好奇起她的来历:“你和镇南怎么认识的?”

“飞机上。”墨兰坦率地回答。

“一见钟情?”黎立桐猜测,因之前压根没有听过费镇南提起这个事。

墨兰脑子里蹦出飞机上那会儿费镇南对着自己额头的那把手枪:这应该叫一枪中情吧。

见一男一女都不答话,黎立桐摘下墨镜,叹道:“哦,难得啊。”

墨兰听出他语气里含了怪异的腔调,露出不解。

因为是在执行军务中,几个人不敢过长寒暄,马上随大队向演习基地出发。

路上,费镇南的车乘坐有墨兰和她弟弟均世,与自己的妹妹费海楠。费君臣坐了黎立桐的车。这样的安排自然有黎立桐的小心思在。黎立桐看见两个当事人都不在,询问费君臣实情:“老三这婚事简直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他们两人间有感情吗?”

“老三向来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他确实是需要有个妻子,能帮他打理后勤。”费君臣说话的口气与内容完全是就事论事。

黎立桐越听眉头越皱成个老太公:“这么说,他俩人是没有感情了?”

“不能这么说。”费君臣否定他的胡乱猜测。

“女方我不清楚。老三那脾气我清楚,不知情的人只以为你比他冷,我以为他在感情方面比你还要冷。”黎立桐摇头晃脑的,“可怜女人啊。”

“你这是从哪里得出来的谬论?”费君臣瞅瞅他,一点都不赞成他的话。

黎立桐竖起指头摇摇:“你忘了,当年有个叫做49的孩子,在指挥所外面为求老三跪了一夜淋了一夜雨,结果呢,冷血心肠的老三没有答应,后来那孩子病了,是你在那孩子身边守了七天七夜。六六,你是当事人,你说我有记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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