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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中军校尉董璜带着两千卫士一路急奔。
自己一再告诉叔父,李肃这个人不可靠,恃功骄纵,留在宫中统领羽林不合适,迟早都是个祸害。但叔父顾及十几年的袍泽之情,百般袒护,不但不听自己的劝谏,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斥责自己。结果如何?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官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自己可以肯定地说,一定是李肃叛乱了。
“我早该把他一刀杀了。”董璜骑在马上,懊悔不迭。他不停地回头叫着喊着,催促卫士们跑得再快一点。叔父只带了三百亲卫进宫,而三千铁骑都警戒于宫外,无法贴身保护。如果李肃预先在宫内设有埋伏,叔父大人和三百亲卫在全无防备之下,必定死于非命。
“快,快啊……”董璜越想越恐惧,手中的马鞭在空中上下飞舞着,发出了声声骇人的啸叫。全副武装的士卒们奋力奔跑着,一个个大汗淋漓,剧烈的喘息声,沉重的脚步声和各类武器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响,气氛紧张的令人窒息。
董璜打马冲出街口,转向了正对皇宫的大道。前方直冲云霄的杀声顿时清晰可闻。
董璜骇然止步。
一人驻马立于长街之上。
马上的人抱着一卷醒目的黄绫,黑色的大氅包裹他瘦弱的身躯。
战马之后,是一支严阵以待的大军。一列列手执武器的甲士站满了长街。
肃杀之气霎时笼罩了整条长街。
董璜心里一凉,一股寒意顿时侵袭了全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叛乱的不仅仅是李肃,还有眼前这位司隶校尉大人。这位司隶校尉大人的背后是朝廷中的诸多大臣和势力盘根错节的门阀。
黄琬站在这长街之上,等于长安城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势力都叛乱了。叔父大人凶多吉少,董氏宗族大祸已临。
黄琬神情肃穆,缓缓打开手中的圣旨。
董璜扔掉马鞭,抽出战刀,稳坐于战马上,没有丝毫下马接旨的意思。
黄琬看都不看他,高举圣旨,纵声大吼:“天子有旨,董卓祸乱纲常,罪恶滔天,依律诛灭九族。”
董璜冷笑,回头看看身后的亲卫和飞奔而来的士卒,猛然举刀狂呼:“叛逆谋反,攻杀皇官,兄弟们,随我杀过去,保护天子……”
“保护天子,杀……”
黄琬慢慢卷起圣旨,恭恭敬敬地放进怀里,然后抬头看看从长街一头奔杀而来的虎贲卫士,遗憾地摇了摇头。
几个亲卫冲上来,护着黄琬急速撤到大军后面。
“轰”一声巨响,弩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接着长箭如雨,无数的箭矢厉啸着射向了迎面杀来的敌人。
长街上,血战开始。
京兆尹府。
城门校尉王欣走进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顿时直冲他的脑门,让他非常难受。他伸手想捂住鼻子,但手举到嘴边时,他立刻意识到什么,马上又改变了方向,转而轻轻摸了几下胡子。
府内的地上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四溢。王欣试图找个干净的地方下脚,以免脏了自己的靴子,但他抬起的脚就是放不下去,最后只好勉勉强强放到了一个沾满血迹的脚印上。
王欣站住了。他朝里面看了看,发现前面的死尸更多,有的地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要踩着死尸才能过去。
“董邦找到没有?”王欣问道。
“还在里面,逃不掉的。”一个军司马回道,“我们围得早,打得突然,就算他长着翅膀也飞不出去。不过……”
王欣扭头看看他,“不过什么?”
“因为董卓进京,董邦考虑到京城的安全,特意从长安诸陵临时抽调了五百精锐,京兆尹府的卫士骤然增多,我们在攻打过程中,损失较大。”
“我们还有多少人?”
“只有六百多人了,这还包括袁阀、杨阀、马阀等诸多世家的门客。”那个军司马担忧地说道,“京兆尹府在阳陵、高陵、霸陵等地驻有三千郡国兵,如果他们得到消息,连夜杀回来……”
“他们死了。”王欣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名军司马和站在王欣身后的几个从事吃惊地看着王欣,神情非常震骇。
“你们不要担心,该杀的我们都要杀,董卓的势力一夜之间会烟消云散。诸位大人都是铲除奸?拱卫社稷的功臣,陛下一定会予以重赏。”
远处的院落内突然传来一阵震天呐喊,接着王欣就看到几个浑身浴血的士卒急速冲了过来,其中一个人的手上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大人,我们杀死了董邦。”士卒们一边兴奋地奔跑着,一边大声狂呼,“董邦死了。”
王欣情不自禁,举手欢呼,“赏,重赏。”接着他回头对亲卫喊道,“快,擂鼓,集结剩余人马,驰援黄大人,快……”
“大人,我们人马不多了……”
“黄大人只有一千人,无法杀死董璜。”王欣转身就走,神态非常坚决,“今天我们即使拼光了,全部战死了,也要杀死董卓,走,走……”
战鼓声带着血腥的惨烈和悲壮,直上天穹。
未央宫。
激烈的杀声穿过紧闭的窗扇,清晰地传到了天子的耳中。
天子蜷曲着瘦小的身躯,惊惶不安地坐在案几后面。双手紧紧地抱着一个锦盒,一双眼睛里尽是恐惧和无助。他非常害怕,三年前洛阳皇宫的大火和杀戮再度一幕幕地掠过他的脑海。
马宇坐在天子身边,拿着一卷书简慢慢地看着,平静而闲适。突然一声闷雷般的轰鸣声传来,仿佛一个惊雷炸响在屋外,大地和门窗在这瞬间发出了猛烈的震颤。天子惊叫一声,本能地丢下怀里的锦盒,双手抱住了脑袋,竭力弯曲着单薄的身体,恨不能一头钻到地底下去。
马宇心神俱震,手中的书简顿时掉到了地上。
锦盒滚到地上,因为撞击,盒盖突然掀开了。盒里的棋子散落了一地。
马宇扭头看看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的天子,俯身去捡拾地上的棋子。天子爱下棋,爱弹琴,和先帝当年一模一样。
天子猛然发现怀里的锦盒没有了,接着就看到了滚落一地的棋子,他呜咽一声哭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去捡地上的棋子。
“陛下,臣来捡……”
“这是父皇的,这是父皇的……”天子一边哭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四下寻找。他每捡起一粒棋子,就小心翼翼地拿到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再郑重地放到锦盒里。这一刻,屋外的杀伐和心里的恐惧好象都已离他而去,和他再也没有半分关系。
这棋子很普通,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马宇心下疑惑,小声问道:“陛下,这是先帝给你的?”
天子摇摇头,拿衣袖擦了一下泪水涟涟的眼睛,“这是朕的母亲留给父皇的,父皇一直放在身边,谁都不给。每到朕母亲忌辰的时候,父皇就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擦,擦得亮晶晶的,就象天上的星星一样亮。母亲的琴,父皇走的时候给了姐姐,母亲的棋,父皇走的时候,却谁也没给,他大概想一直带在身边。朕也想要,就偷偷留了下来。”
天子哽咽着说完后,马宇不禁想起了先帝,想起了先帝走后突然崩塌的大汉社稷,他心中酸楚,泪水悄然滚落。
君臣两人跪在地上,一个捡,一个擦,心无旁骛,心中一片宁静。
李肃惨哼一声,急步后退,锋利的长戟带着一块血肉离体而去。
“啊……”李肃痛不欲生,张嘴发出一声惨厉而愤怒的长嚎,“杀……杀死西凉贼……”
秦谊、陈卫和十名西疆高手势不可当,酣呼鏖战,拼死挡住西凉兵的冲杀,但西凉兵越来越多,杀不尽杀。
西疆高手倒下了一个,又一个。羽林军倒下了一排,又一排。
李肃回头看看近在咫尺的董卓车驾,叫喊声显得格外的恐怖和凄厉,“挡住,杀死董卓,杀死他……”
杨瓒一手拿着一把刀,亲自冲了上去,“杀死董卓,杀……”
血腥的杀戮空前的激烈。
西凉士卒不惜一切代价,奋勇杀进,逐渐接近了董卓。
羽林军死伤惨重,他们的尸体堆满了御道,被敌人踩在脚下肆意地蹂躏和践踏。
董卓悄悄吁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肥胖的身躯安安心心地坐到了车座上。突然他觉得脸上很不舒服,于是从衣襟上撕下了块绢布,用力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鲜血早已冷凝,粘满了胡须和脸颊。血迹越擦越多,半张脸都变成了褐红色的一片。
董卓很恼火,十分不满地骂了两句,然后对着手上脏污的绢布狠狠地吐了几口唾沫,又拿到脸上擦起来。
我野蛮、愚蠢、无知、血腥、残忍,好啊,我野蛮就野蛮,现在就算骂我是胡蛮,蛮子,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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