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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到了,西北两疆和大漠上的胡族各部首领、边郡文武大吏担心大将军的身体,纷纷以各种借口派遣使者和属吏携带重礼赶到晋阳探视,匈奴大单于刘豹和东部鲜卑王柯比熊甚至亲自赶到了晋阳。

十二月二十七,天子圣旨送达晋阳,同意大将军李弘于正月初七迎娶长公主,赐长公主食邑万户,赐价值两亿钱的金银绢帛,并把晋阳宫赐给大将军和长公主夫妇为新居。

大将军和长公主上表,婉拒天子厚赐,仅愿意接受食邑两千户的贺礼。

十二月二十八,不其侯伏完、丞相李玮到达晋阳,随同而来的还有骠骑大将军赵云的夫人蔡琰、征西大将军庞德的夫人王芙等一帮大臣家眷。长安诸府和众多公卿大臣都派人送来重礼相贺,京城中的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纷至沓来,晋阳热闹非凡。

老大臣郭蕴、太尉张燕、左卫将军吕布、并州刺史张白骑出城迎接不其侯伏完和丞相李玮。

不其侯自阳安长公主病逝后,几乎与世隔绝,除了偶尔和淳于嘉、张喜、赵温等一帮老朋友聚聚外,很少出门。这次长公主大婚,第一个邀请的就是他,现在和长公主最亲密的长辈也就剩下这位年迈的姑父大人了。因为长途跋涉的原因,伏完疲惫不堪,气色很差,但精神不错,看到多年不见的郭蕴,他非常高兴,拉着郭蕴说个不停。

李玮和众人寒暄一番,闲聊了几句,然后邀请张燕和自己同坐一车。

“今年冬天,晋阳已经下了几场雪?”李玮掀开车帘,望着车外白茫茫的原野,笑着问道。

“两场雪。”张燕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

“最近很累?”李玮放下车帘,坐到了张燕的对面。

“马上过年了,又要准备迎亲大礼的事,的确有些忙。”

“不要办得太隆重,如果过分奢侈,大将军肯定不高兴。”李玮笑道,“另外,也要照顾到两位夫人的情绪。当年大将军娶她们的时候,非常简朴,这次……”

“陛下已经下旨了,我不敢不尽力。”张燕苦笑,“大将军和长公主三番两次嘱咐我,叫我不要太铺张,而两位夫人却说,要以最隆重的方式把长公主迎进家门,我夹在中间难做人啊。”

“这事很突然。时间仓促,想办得隆重一点很困难。”李玮说道,“陛下是不是很遗憾?姑姑出嫁,他却远在南阳战场,一定非常伤心。”

张燕叹了口气,“殿下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我们完全始料未及。”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李玮一眼,“都是因为你啊。”

李玮歉疚地笑笑,“大将军的身体怎么样?”

“恢复的速度很快,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张燕说道,“现在可以下地走走了,到了春天,应该能痊愈。”

“这次大将军算是捡了一条命。”李玮叹道,“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天下最有名的医师全部赶到晋阳?我听说襄楷大师突然现身晋阳后,就知道大将军无忧了。”

张燕失声而笑,“仲渊,你也能未卜先知了?”

“我要是能未卜先知,还用得着到晋阳来避难?”李玮没好气地说道,“长安的形势对我越来越不利,朝堂上下齐心协力对付我一个,我招架不住了。”

“是吗?”张燕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还会招架不住?长安的形势正在向预料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并没有出现意外啊?”

“飞燕兄,你何必明知故问?”李玮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恼怒,“你到晋阳后,和道家一帮人都干了什么?襄楷大师、王真道人、长乐道人、郗俭道人……嘿嘿……天下有名的道家高人都聚在了一起,不用说也知道干什么。”

张燕微微一笑,“道家子弟聚在一起,当然是谈论道家之事,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道家自孝武皇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开始,至今已衰落三百多年,而大汉倾覆又和太平道、正一道(即五斗米道)等道家学派有直接关系,这时候你提出什么道儒相融、援道入儒,你什么意思?你让儒家怎么想?他们会任由道家东山再起?”李玮的语气渐渐严厉,“长安形势正因道家的这些言论而变得复杂,本来矛盾重重的儒家各派突然尽释前嫌联手了,他们把矛头一致对准了道家,对准了太尉大人你,对准了朝中黄巾系大臣。”李玮伸手拍了拍张燕的手臂,无奈地说道,“飞燕兄,儒家各派肯定会借助这件事大做文章,你和黄巾系大臣假如因此遭受重挫,大将军也罢,我也罢,都将受到影响,至于我先前所定的计策也将功亏一篑,无法实施。如果你我两人都被赶出了朝堂,新政还能坚持几年?中兴大业还能按照我们的思路和设想持续推进吗?”

张燕眉头微皱,不置可否。

“飞燕兄,大将军娶了长公主后,退出朝堂的速度越来越快,此刻我们务必牢牢控制朝政,以便在小天子主掌权柄后,还能按照既定国策推动中兴大业持续发展。”李玮郑重说道,“这几年是关键,是关键啊,不能出一丝一毫的问题。如果我们稍有差池,极有可能满盘皆输,我们二十多年的努力转瞬就会灰飞烟灭。”

“仲渊,杀人解决不了问题,解决不了大汉中兴的根本问题,更无法让大汉长治久安。”张燕稍加犹豫后,缓缓说道,“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从大贤良师死去我们逃到太行山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尤其是这些年,朝堂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们杀人杀得越多,形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复杂了,斗争也越来越激烈了,这让我彻夜不安。我觉得我们走错了路,我们必须冷静下来,好好反思一下,从错综复杂的形势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头绪,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就是你的办法?你让儒家联手对付我们,你自毁长城,你阻止我铲除朝堂上的对手,这样就能解决目前的问题?”李玮愤怒地质问道。

“我们已经杀了一批,但事隔几年,同样的矛盾再度激化,我们再杀一批难道能消除这个固有的矛盾?只要矛盾存在,它就会激化,只要激化,我们就要杀人。杀了一批又一批,杀得完吗?杀人者必被人杀,杀戮太多,树敌就太多,我们终究有一天也会生死族灭。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能维持新政,还能让中兴大业按照我们的设想推进吗?”张燕有些激动,声音非常急促,“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历史上这类教训太多了。我们应该吸取教训,而不是重蹈历史的覆辙。”

“道家已经没落了三百多年,无法东山再起了,这是事实,是事实……”李玮瞪大眼晴,面孔涨红,用力挥动着手臂,“从孝武皇帝独尊儒术开始,道家就再也没有机会推行以无为治国的理念了。”

“孝成皇帝朝,朝纲不振,道家高人甘忠可献《包元太平经》,劝说天子以无为治天下,但刘向等大臣以‘假鬼神罔上惑众’的罪名把甘忠可杀了。孝哀皇帝即位后,国政混乱不堪,甘忠可的弟子夏良贺和大臣李寻等人再次以《太平经》劝说天子重振社稷,天子相信了,改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以无为治国,并让李寻等大臣实施改制,但在儒士们的联手打击下,这帮人人头落地。”

“光武皇帝中兴之期,也曾有意起用道家黄老之学制定国策,恢复国力,然而儒士们的力量太强大了,他根本没有机会。”

“孝顺皇帝朝,道人宫崇献上《太平清领书》,说是天赐的能让天下长治久安的神书,孝顺皇帝觉得很不错,请大臣们看看,但大臣们认为此书妖妄不经,把它封存在东观了。”

“孝桓皇帝因为没有子嗣,曾召见襄楷大师,襄楷大师乘机劝说天子以黄老之术治国,并呈献《太平经》,大臣们闻讯,马上找了个借口把他关进了北寺狱。”

“你师父大贤良师张角干脆举旗起事,试图以武力推翻汉祚,在废墟上重建社稷,用道家黄老之术建造一个太平世界,结果……”李玮看到张燕脸色很难看,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接着往下说道,“现在你又来这一套,你以为凭你的实力可以推倒儒学,再度以道家黄老之学治国吗?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张燕冷眼望着李玮,沉默了半天才说道:“你到晋阳来,就是为了这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想阻止也来不及了,你的所谓道儒相融的言论已经传遍了长安。”李玮严肃地说道,“我到晋阳来就是郑重告诫你,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不要试图重振道家黄老之学,就算长公主和大将军被你说服了,我也不会同意。你不要搞到最后兄弟相残,祸乱社稷。”

张燕两眼微微眯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你是不是想利用这件事给长安制造混乱,以便乱中取胜?”

李玮愣了一下,然后仰天打了个哈哈,极力掩饰心中的慌乱。张燕就是张燕,什么都瞒不过他。

“飞燕兄,道家有道家的长处,儒学有儒学的优点,两者互相融合,互补长短,这一点我还是可以接受的,相信当今天下的儒士们也能接受。毕竟当初鸿儒董仲舒创立的新儒学就是融合了儒家、道家和阴阳家三派之长嘛。今天儒学墨守成规,固步自封,重提道儒相融,援道入儒之策,不但有利于儒学的进步和发展,也有利于社稷的长治久安,朝廷应该大力支持。”

“在社稷中兴之期,国策偏重于文武兼备、刑德并用、以法为符、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恭俭无为、贵柔守雌等原则符合朝廷的利益,也符合新政的发展方向。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势必要革新儒学,让儒学摆脱重重桎梏。所以此刻朝廷如果能适时提出道儒相融、援道入儒之策,肯定会得到很大一部分人的支持。”

“但是,以道代儒,甚至弃儒入道,却是万万不可以。”

“我什么时候说要以道代儒、弃儒入道了?”张燕嗤之以鼻,“我说过要以道家黄老之学治国吗?革新儒学的难度非常大,而道儒相融不过是个切入点,而要打开这个切入点,首先就要重提道家黄老之学。把黄老之学的优点和长处拿出来,让儒家认同和接受,然后才能逐步开始道儒相融的步伐。这需要时间,更需要适当的方法和策略。”张燕两眼盯着李玮,冷声说道,“你在长安都干了什么?是不是散布流言,说我要以道代儒、弃儒入道了?”

李玮笑笑。“我是担心你把持不住,上了襄楷、王真等人的当,又走上那条不归路。”

“你不是担心我把持不住,而是借机想杀更多的人吧?”张燕冷森森地问道。

李玮连连摇手,“飞燕兄,误会,绝对是误会……我怎么会把你推到风口浪尖?”

张燕冷哼一声,“我说过,杀人者必被人杀,你自己小心了,不要玩火自焚。”

“不会,这种事绝不会发生。”李玮自信地说道,“你在晋阳提出道儒相融之策后,长安的形势马上就变了,而我们……”他指了指张燕,笑着说道,“也就从这场杀戮中脱身而出。高,太高了……”李玮冲着张燕竖起了大拇指,“当今天下,若论博弈之术,当首推飞燕兄。”

张燕迟疑了良久,蓦然明白了李玮的意思,脸色顿时就变了,“你想把长公主推出来?”

“长公主危险了,小天子才会发怒,才会暴虐。”李玮靠在车座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小天子只有一个至亲的亲人,谁想伤害长公主,谁就会遭到血腥的报复……天下人或许都认为长公主和天子之间只有权力之争,没有血肉之情,可惜,可惜……以常理和经验揣度问题,往往会出事,这次也是一样,很多人该会为自己的无知和愚蠢付出生命的代价……”

张燕瞪着得意洋洋的李玮,一股杀气喷涌而出。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本来为了稳定朝堂,缓和长安各方矛盾而想出来的道儒相融之策竟然给李玮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杀人计,成了李玮血腥杀戳的工具。这个人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可怕、可怖至极。

长公主在晋阳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住在晋阳宫,龙泉的别府一般只有夏天才去。悬瓮山下还有一座雅致的小别府,是当年长公主为了求学方便而特意在城外修建的,后来这里成了长公主的休憩之地。

伏完和李玮等人赶到悬瓮山下,看到长公主带着许劭、王剪、襄楷等一帮大儒名士远远迎出,慌忙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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