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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徐菲发现萧宸是认真的,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就如他每次在做重大决定之前那样,看上去沉静如水,但平静的水面下,他的心思究竟如何,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知道。
“这个,禁赌肯定是应该的……”徐菲斟酌了一下,微微皱眉道:“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奇怪,如果春节期间,家里人到齐了,在家里开两桌牌……这也要抓吗?”
萧宸摆摆手:“这个自然是不抓的,只是我们不提倡这样做而已。你想,现在家庭里面总有孩子吧,在孩子面前打牌,烟雾缭绕不说,钱来钱往也不说,就说这种事情对小孩子心里留下的印象,会是怎么样?大人们到一起就是打牌?就不能有高雅一点的情趣吗?当然,这毕竟只是家庭问题,不可能提高到违法违纪的程度,把他们抓起来的。”
徐菲哦了一声,点点头:“那就没什么问题吧。其实我觉得这赌博是没法完全禁得了的,这东西,历史悠久啊。”
说赌博历史悠久,这话不是扯淡。我们常说华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国家,而在这“悠久历史文化”中,就有一种文化叫“赌博”。但应该承认,赌博是文化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变异,是人类追求消闲娱乐过程中一种消极的表现。
亚里士多德曾经讲过一句很有名的话:“幸福存在于闲暇之中。”他认为人生的根本追求是休闲娱乐,而劳动和工作的目的仅仅在于争取更多的闲暇。正因如此,他把闲暇视为人生的第一个要义。这种说法是很容易被理解为享乐至上的。如果换一种说法,比方说,劳动是生命的需要,休闲也是生命的需要,可能就比较容易为人们所接受。
英国教育家洛克也讲过类似的话,他认为消闲:“使身子和精神交替进行有益的锻炼,使已经疲劳了的身心部分常常可以得到放松而恢复活力。”他又说:“娱乐并不是懒惰,娱乐是换一种工作,把疲倦了的部分舒畅一下的意思。凡是认为消遣不是困难与辛勤劳动的人,他便忘了猎人的早起、苦骑、受热、受凉、受饿种种情形,但是打猎是被看做最伟大人物所常用的娱乐。”这话虽然有点转弯抹角,但却抓住了消闲的本质属性和社会意义。人们拼命劳动创造财富,实际上就是要争得更多的自由支配时间,在闲暇中领略人生幸福。
看着笑而不语的萧宸,徐菲就笑着道:“我都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讨厌打牌赌博呢?我知道不会是因为你自己不打牌,那你也不喝酒,没见到你讨厌喝酒的人啊?你也很少抽烟,也没见你讨厌抽烟的人呀。”
萧宸笑了起来,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论语.先进》里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回,孔子问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如果有朝一日,你们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你们打算做什么呢?子路说,要在三年之内,使人民勇敢而懂得道义;冉有说,如果让自己去管理一个小国家,三年之内可以让人民富足;公西华说,自己算不上能耐,但可以辅佐诸侯搞搞祭祀祖先的活动;曾皙说他的愿望是在阳春三月,穿上合适的春装,和几个朋友到河边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然后在树阴下沐着和煦的春风唱歌,游到尽兴了再回家。应该说曾皙的‘愿望’最‘无大志’,甚至可谓‘没出息’。可是孔子听了却哈哈大笑,说:你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呀!”
徐菲没有完全理解萧宸说这个故事的意思,只是笑起来:“孔老夫子也很爽快嘛,这才像是个真人,不是个圣人的符号。”
萧宸笑道:“这样的见解,孔子表达过不止一次。《礼记.杂记》中他在讲到劳动与消闲时就说过这样的话:‘张而不弛,文武弗为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这话常被后人理解为权谋谋略。其实老先生的本意应该是在说劳动与休闲。劳动是人类生存的第一要义,这无可置疑。没有劳动,人类连生存都难以保障,遑论其他?但是,为了更好地劳动,或者说,为了更好地体现劳动的意义,休闲也就成了一个重要的成果。马克思在说到理想社会的时候,也一再阐明:必须给人以自由全面发展的机会。人不仅要活下去,求生存、图发展,还必须活得有意义、有精神追求和人生价值。也就是说,人类必须参加必要的、高效率的劳动,也必须有幸福愉快的休闲。
我说了这么多,就是要表明一个观点:休闲是人生幸福愉悦的重要尺度。休闲不是懒惰、无聊的代名词。相反,休闲是人类繁衍、发展的重要内容。而拥有了更多的休闲之后,人们又一步步地认识到,要用好这种闲暇,最有兴味最有意义的方法,并不是饱睡不醒,并不是单调的生儿育女,而是参加健康有益的游戏娱乐。于是,击壤、斗鸡、斗草、射箭、投壶、藏钩、博弈、蹴鞠、骰子戏、六博、升官图......逐步问世了,而当这些娱乐活动与‘贝’者――金钱――结合在一起后,赌博作为游戏娱乐的扭曲物,也就应运而生了。”
徐菲睁大眼睛:“你……这么有考究??”
萧宸哈哈笑了起来。
徐菲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么有考究,可知道华夏的赌博源于何时吗?”
萧宸微微思索了一下,道:“华夏的赌博到底源于何时,没有很明显的界定。这是因为早期的赌博行为,往往与先民的娱乐活动连在一起。华夏古典文献中很早就出现的‘击壤’、‘斗鸡’、‘斗草’、‘投壶’、‘博弈’,本身就包含着比胜负的意思,而作为比赛的胜者,往往也能够得到一定的物质奖励。《战国策》中也有过这样的记载:‘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史记.滑稽列传》也载有评述齐国民风的话语:‘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这应该就是赌博的胚胎时期。但是,‘胚胎’毕竟还不是独立的‘生物’本身,在它还没有发育成熟,还没有‘一朝分娩’的时候,它也就是个‘胚胎’。”
“赌博没有严格的界定?”徐菲奇道。
萧宸摇摇头:“我是说,古时候没有严格的界定。应该说,我们现在所说的赌博,是有它自己严格的界定的。比如《大英百科全书》对于赌博就下了这样一个定义:‘赌博是意识到冒险和希望获利的情况下,以某些有价值的东西作为赌注所进行的竞赛,其结果全凭机会决定。’这就是一种说法。这个定义虽然比较宽泛,有些地方也不大符合华夏的国情,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好的体现了赌博的特征,那就是冒险性、投机性、‘以某些有价值东西作为赌注’的获利性。当然,根据赌博的这些特性,我也不是不可以回答你的那个问题,至少我们可以推定,至少在夏商时代,赌博已经在华夏存在。而据我所知,赌博的始作俑者,似乎就是夏朝的末代国王夏桀的大臣乌曹,他发明了‘六博’。不过古人称赌博为‘博戏’,从字面上讲就是‘戏而取人财’。”
徐菲更惊讶:“你是本来就对这些有了解,还是为了了解赌博,继而找出禁赌的方法,才故意去涉猎这些东西的?”
萧宸笑道:“兼而有之吧。”
“哦……”徐菲点点头,然后好奇道:“古代赌博,也跟现在这样玩吗?兴钱吗?”
萧宸笑起来,徐菲就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好奇不行呀?”
萧宸点点头:“行,我接着刚才的讲好了。嗯……到了春秋战国,赌博已经成为帝王将相、士大夫、乃至市井小民中的一种时尚。《史记.宋微子世家》就记载过这样一件事:宋国的君主阎渭公,与大夫南宫万外出打猎时赌‘六博’。赌博过程中双方发生了争执。争吵的场面上当然没有好话,渭公也是这样,不知不觉就当众揭开了南宫万曾经当过外国俘虏的疮疤。大概是当时的君王权力还不那么崇高的缘故吧,南官万深感渭公侮辱了他,一怒之下,举起‘六博’的盘就朝渭公猛砸。偏偏人的脑壳也脆弱,渭公霎时就脑颅迸裂,一命呜呼,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因赌博而丧命的君王。”
徐菲瞪大眼睛,然后忍不住笑出来:“这人也是倒霉到了一定程度啦。”
萧宸点点头,继续道:“再往后,汉朝的赌风就更盛。史书上誉称为‘文景之治’、被华夏老百姓称颂了几千年的‘好皇帝’汉景帝刘启,就是一个大赌徒。他还在当太子的时候就酷爱‘六博’赌戏。有一回,他和吴王刘濞的儿子玩赌博戏时发生争执,竟然拎起棋盘把刘濞的儿子活活砸死了。痛失爱子,刘濞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但是有汉文帝在那里压着,刘启是当今太子,再气再恼也只有压在心里。这一压又是近十年,文帝驾崩、景帝登基后,又采取了一系列‘削藩’的动作,旧仇新恨使得刘濞再也无法忍受了,他终于拍案而起,带着七个诸侯王发起了‘七国之乱’。七国之乱固然有许多权谋、经济的原因,但罪魁祸首还是可以追究到赌博。”
徐菲对此就完全没有听过了,看着萧宸,忽然笑起来,道:“你当初是不是学历史的呀?……咦,对哦,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学什么的呢?”
萧宸笑道:“我是双学历,法律和经济。”徐菲又是一愣。
萧宸轻叹道:“汉朝皇帝中酷爱赌博的并非景帝一人。宣帝刘询也是嗜赌的一个。刘询的童年十分悲惨,青年时代又流落民间。可是尽管他已经陷入了十分落拓的境地,当年在宫中养成的嗜赌习性却仍然不改分寸。在赌博中他欠了一屁股债,等他登基继承了皇位,只好把债主陈遂提拔为太原太守。陈遂走马上任前到皇宫向皇帝辞行,宣帝还洋洋自得地对陈遂说:‘太原太守这个位置,位尊禄厚,你看够不够得上还你的赌债?’吓得陈遂连连叩了几个响头说:‘臣该万死!臣该万死!’,你说有这样的赌博皇帝,天下能有好么?”
“所以,你就绝不打牌赌博,并且觉得这是件大事,要狠抓?”徐菲终于明白萧宸的意思了。
萧宸点点头,还没开口,电话忽然响了,他瞥了一眼,是顾乐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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